打印

[转帖] 色相集之私人行走

0

色相集之私人行走

  色相集之私人行走
  作者:未知


  私人行走

  序

  □ 蔡锴晔
  “私人行走”是一个偏正词组,“私人”给“行走”的额头上錾了块堂皇的招牌。就先来说说这个“私人”。
  阿城在《闲话闲说》里讲,从前古人隐啊退啊地闹腾得欢,到了鲁迅也还能拎着木箱网
  篮四下里走,他自己却“从七八岁就处于进退不得”,后来他长大了捉摸出来,是少了一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我当然不敢以为凭这本《私人行走》,能——哪怕约略——找回这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不过招牌既錾了“私人”两个字,多少算挂上了块免战牌,躲在下头经营一点不上台盘的小情小趣小奸小坏,日后有谁要来管教,也好理直气壮地送个白眼过去:干卿底事?
  再说说“行走”。
  差点儿要脱口而出:“行走”是一种状态——这句型也快成一个状态了。看来不自为久了会有依赖性,日子长了简直看不出有自为的必要。扯远了,还是说回行走。其实行走不过是大多数人的身体都习惯的一个动作,天天亲自走着,也没人觉得自己走得比人稀罕,然而一旦好事者写下来——时髦的说法是变成“文本”——难免又端上架子踱方步。好在这书里的行走是高挂免战牌的,又从网上来,尽着人各走各的。记得王二老提着说罗素讲过“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所以我希望看这本书的人能从书里看到幸福。
  接着咱们来说结构。
  拿地图来梳理行走恐怕是最理所当然的做法,真抱歉我不是一个太有创意的编者。头一章“上路”是“齐步——走”里那个拖长的音,脚抬起来了,等着踏下去。之后三章一字部“吴”、“湘”、“滇”篇幅稍长,由一城而一域,好比一个墨点儿湮开去。再之后跟五章二字部“古都”、“徽州”、“蜀道”、“岭南”、“塞外”,篇幅短些,倒专门是同乡会,各自须寻各自门。至于最后一章“散墨”……前头既不便容身,就由得它们在此地闲散。唯独要申明的是,请勿以篇幅长短来判我一个政治不正确,编者并无地域歧视,纯是握一把文章量体裁衣罢了。
  要说呢,也有一点小居心,又要怪中国文字太多情。一说起“江南”什么的,就不由得人不去联想“吴侬软语”啦,“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之类,于是每章的题目,存心找了些青布褂子下面着红衫儿的字眼来,像“徽州”、“蜀道”什么的,说它正正经经是地名罢,偏又惹人想入非非。本来这点居心只该留着等人笑一笑,不过弄完了发觉“古都”两个字太七情上面,终究落下形骸。索性我自己先招供。
  最后是附录。在这本《私人行走》里美食作为附录,只好浮光掠影,然而在这套书的另一册《私人味觉》里,把美食这个话题尽着兴儿讲了一次,才真真过瘾。
  是为。

  上路一:艳遇

  □ 阿三
  在路上,凯鲁亚克的同名小说我读过不下十遍,书的头一句是:第一次遇见狄恩,是在我跟我老婆分手后不久。我以为这话是关键,否则你很难体会这部跟《嚎叫》齐名的垮掉一代的经典所在。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跟老婆分手的打算,所以体会一样不深。直到全书结尾,这帮行动分子停车坐爱新泽西旧码头的黄昏,这才真正打动了我。至今我都背得出全书最后
  那个长句子——今夜,星星将被隐去,你不知道上帝就在大熊星座上吗?当黑夜完全降临,吞没河流,笼罩山谷,遮掩最后一块堤岸之前,它一定会向大地挥洒那璀璨的光,除了走向衰老,没人知道前边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我想念狄恩.莫利亚蒂;我甚至想念我们从未找到的老狄恩.莫利亚蒂;我想念狄恩.莫利亚蒂。
  不过,这样的书不适合带在路上,除非你有意整夜对酒店的席梦丝作破坏性试验。古典诗集同样如此,这些书给我的伤害大于抚慰。当然,我的教训的前提是三不主义:不是旅游,不是流浪,不是有人同行。
  有一次去黑河,顺手抓了桌子上最薄的一本,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车上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又实在无聊,卷着书脊看。谁料真迷上了。老王不是冬烘啊,而且我还晓得了罗大佑那种颠颠倒倒的长句子的出典。老王说,独元曲以许用衬字故,辄以俚语或自然之声音形之,此自古文学所未有之也。他举例道:(书这回又带着)
  颤巍巍竹影走龙蛇,虚飘飘庄周梦蝴蝶
  絮叨叨促织儿无休歌,韵悠悠坫声儿不断绝
  痛煞煞伤别,急煎煎好梦儿应难舍,
  冷清清咨蹉,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
  这是《恋曲》多少?还有:
  我则见黯黯惨惨天涯云布,
  正值著窄窄狭狭沟沟坎坎路崎岖,
  黑黑黯黯彤云布
  赤留赤律潇潇洒洒断断续续,
  出出律律忽忽辘辘阴云开处,
  霍霍闪闪电光星注
  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
  你则早醒来了也么哥,
  可正是窗前弹指时光过
  该算1294年的《天雨》吧,比大佑早出版700年。
  不过,类似的艳遇实在太少,一口咬到蛤蟆皮的机会更多些。记不得先后,反正一次是余秋雨教授正热着,我从宝鸡下四川前买了他的什么散文精选,那些自以为是的反问句,不信不实的考据以及口水涟涟的华采抒情,真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头皮发麻!到了渠县宕渠山下,读到张飞在西元215年自撰的碑文(标点是我加的):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合于此,立马勒铭。这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什么叫清爽不生杨梅疮?就是它!
  另外一次恶心是《麦迪逊县的桥》,有人在我头一回去满洲里时,将书和两条万宝路塞入我的怀里。以事后的角度看,她没把自己也一股脑儿送到我怀里是正确的,因为照我的读后感,本书的中文译名以信达雅的标准,绝对是《廊桥梦遗》而非遗梦。
  其实艳遇无关人情,养眼的书是,入耳的歌更是。在省里转悠大多是一个人开车,塞张光碟进去: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Let it be! 玛丽她妈妈不来安慰我,我就自慰呗,左脚离合离合右手推推送送,我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发飘/孤独地飞了。那天,自省城出发将近6小时,光碟都听腻了;车过温岭转向东南支线,见一钢结构大门楼:新、世、纪;新、曙、光。一爽,随手开收音机,也不晓得什么鸟台:一条路,落叶无尽/走过我,走过你。最老的宝岛校园曲,最早的大陆流行歌手。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哎呀,这样的艳遇,比之10年后再搂着中学时代的校花还让人消魂。
  最绝的一次是随个弟兄从奎屯的新疆兵团教育学院驱车去喀什,起先是齐豫的三毛:一条日光大道……哦卡巴,上路吧。出城,沙漠,换《加洲旅店》: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巡洋舰跑到160码,夏天的将近八点的夜,太阳还在,把车子拉出极长的影子,我觉得我太渺小,我觉得我很伟大,我觉得我想法多多,我觉得我钱少少,我觉得CD机里的不是老鹰是一群母鸡。换,换《太阳》:当我面对/这无人的戈壁/我感到心浪伏起。听老五把吉他弄出冬不拉的腔调,跟着丁武灵魂出窍一直到高音C:太-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上路二:民歌(图)

  □ 阿三
  惠安女着装有“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衫、浪费裤”的说法。
  在福州的西湖酒店听惠安女子唱所谓的民歌。没味道。回来爬网子。
  俺头一回到福建,看见许多头顶斗笠的姑娘在建筑工地做泥水小工。人说这是惠安女,老公在家赌钱耍,她们做工养家。
  还记得厦门的诗人舒婷湿过《惠安女子》,那上来两句是: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今夜一见之下,所谓琥珀色,也就是肝炎黄吧。
  拜资讯所赐,蛮荒之地的土音也可以制成消费品,以前叫folk的东东现在是new age,world music。可那只是音色。空有外壳,骨子里三句不离本行,还是喃喃低语的自己。
  民歌这个东西,鬼影憧憧的,它还在吧?
  俺曾在一辆解放140卡车上拿听罐头换侗族老头吟唱——在安顺好象——老头摩挲两下那上海梅林的马口铁红烧肉,没来由的突然开腔倾诉,从头至尾调子始终一样。以俺的功力真听不出什么内容情绪表达,聆听成了窥视——车上10来个人也没谁听。俺只好抬头,青色的山头蜿蜿蜒蜒。
  还有一回俺们局机关党委把俺弄成积极分子,送俺去延安窑洞耍子。俺深沉了一天就找个借口乘机离开革命队伍,去米脂看漂亮婆姨。没见着,倒听着人唱了——还是那种浑不吝的感觉,打头2句还清灵灵地在那儿咏叹美好的自然风光,一会儿就奔白晃晃的肉里去了,色情得不行,偏一点也不觉得下流。 俺不明白,回家见一高人问。说,那不就孔夫子说的“思无邪”嘛,你还成天嚷嚷什么国风比唐诗强比唐诗强,都他妈读的什么书你!
  巫常在朝,戏常在野。真是没错。
  后来俺又想,民歌并非一定山野放歌,市井百态也算是吧。自为生存图景,世俗的欢乐凡有智慧生趣,都是。
  是街头,是山里。是香港海鲜酒楼里的市井的轻松和大气(这话记得是阿城说的,俺喜欢阿城)。是(闭路电视里的CNBC正播着的)西印度群岛上采香蕉的一唱一和。是俺随身听里tom waits敲打的破铜烂铁。是sheryl crow(薛力·克罗)的小贝斯手风琴。是俺最近见过的四环素——有点封闭的羞涩,却没一丁点儿矫情。大气极了。


  吴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别梦依依到苏州(图)

  □ 子衿
  至今吴地乡村,走亲访友仍有走水路的习惯,却不摇橹,以柴油机代之,谓之“机帆船”。枕河而居的人家门口,亦常见私家的河埠头。周庄、同里间就可坐船往返,不过已是招揽人客的手段了。(摄影/陆向前)
  看见自己,游丝般在白墙黑瓦的巷子里飘荡,青石板的小路忽起忽落,双足却无论如何无法触到路面,惶急。直至晨光微曦,明迷之际,仿佛楼前桐花,墙外杨柳。醒来叹息,又是梦苏州。忆江南,最爱是姑苏。十年倥偬,诗词的江南,惹烟迎风的江南,油壁香车的江南,如水痕般渐渐淡去。萦系于心的,是这些年在这片土地上或轻或重的足音。吴中故地的千年风月,在记忆中化成细致而平凡琐碎的生活:弯曲幽深的巷子、街角的小馄饨担、玄妙观的小摊头、水乡小镇的茶馆书场、山塘河岸的河埠头,莲蓬菱角和低吟浅唱般的吴音……
  曾在朔风的夜里,穿行于无休止的巷子,等待清晨头班火车。正是风花雪月的年龄,不耐烦车站昏黄的光,看着地图上“唐寅坟”几个字,弯来拐去的石板小路上寻找数百年前风流才子的鬓影衣香。空寂无人的窄巷,山塘河黝黑的水面,凛凛的风,兴致盎然单纯快乐的人。这样简单的心情后来几乎无迹可寻,以致这个深夜成了永久的纪念,日后每到苏州,必来走走,仿佛踏在这些青石板上的双足会轻松一些。后来才知道唐寅坟其实只是一条小巷的名字,这一带原是这位江南第一才子失意隐居之所,然而这些对于我已经不再重要。在这条没有桃花的桃花坞大街上,看了多少次柳丝拂绿了河面,泡桐花拥满了枝头。
  以后无数次沿山塘河闲走,看水边的河街,偶尔斜出来的酒旗,在自家河埠头淘米洗菜的女子,清汪汪的水。渐渐的这些景象消失了,虽是无可奈何,依然喜欢清晨坐在河边的石凳上,远远望着沿岸热闹的菜市场,清清爽爽的家庭主妇柔软的声音煞是好听。这时常有风吹动柳条在眼前飘来荡去,柳条后面是憨笑的面容。春天来了,随便在哪条巷子里,清瘦的阿婆提着装了白兰花的小篮子,笑眯眯地来问妹妹戴花吗,于是辫子衣扣上暗香袭人。有时候也有茉莉,一小串戴在手腕上,花香因风起。然而最令我欢欣雀跃的不是小篮子里的花,是莲蓬。弥漫于齿颊之间的莲子香,似茶而清于茶,是我的至爱。
  多年后,如同所有旧城区相似的命运,河水渐渐浊重,老房子拆了新楼又起,只有岸边的垂柳依旧伴着天边月。我只好转向平江那一片的石库门房子,然而,少了流水和柳岸,到底有些意难平。这里的空气永远回荡着评弹的琵琶声,半闭的门里,几个老人闲坐,手边一个杯子。暮春时节,听见徐丽仙在唱,“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脚步会莫名的重了起来。这里的路我从来不认得,只是信步走来,有几次看见叶圣陶旧居,作了苏州文联还是《苏州杂志社》编辑部,我也记不清了。深巷里一个很安静的小院,很像是陆文夫们喜欢的地方。曾在苏州杂志上看见有文章讨论这些石库门房子的命运,想起当年俞平伯重回曲园,骤见儿时嬉戏之地满目苍荑,难掩震惊,痛道不待曲园修复之日不回苏州。曲园有幸,而那些老房子与河道,修还是不修,应是比较复杂的问题了。对于我,常常可以无视周街的高楼和店铺,由一小段石子路面、古老的小桥或是罕见的糖粥担子麦芽糖挑子上,看见不尽的韵致和文化。苏州千年的风华,在我这一辈子里应该不会消失殆尽,至少那些园林还在。
  园子很多,却逛得少。这些螺蛳壳里做出来的道场,到底不如穿街过巷有意思。雨天是逛园林的最好时机,游人寥落,在长廊里,看柳树如烟梨花带雨,细细的水流沿古老的屋檐落下。小小的角落里,一块怪石几叶芭蕉,满地青苔。此时不可避免地会恍乎起来,以为自己是百年千年前的女子,空空的回廊里闲数丁香。这样的感觉,原不是我喜欢的,因此去得多的还是西园。老和尚在那里讲经,不是寻愁觅恨之所。看看丰子恺的护生画,后花园的石桌边喝杯茶,心就轻灵起来,满是欢喜了。偶尔也会点起檀香和红红的香烛,扑倒在佛前,如同所有的善男信女一般祈求佛祖的庇护。西园和桃花坞一样,是我的另一个苏州情结。
  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去苏州郊外的小镇。河滨如网,河水虽然不够清亮,依然可以看见淌淌船载着莴笋茭白莲藕鲜鱼活虾,船娘在河边人家的窗外细气地叫卖。小镇的街常常窄而长,老街的店铺依然用可拆卸的木板拼成的门,高而宽阔。街边人家的屋子,看起来至少几十年了,门面通常是窄窄的,进去后穿过狭小的走廊,往往是豁然开朗的院子,多种花木。最常见红色的鸡冠花,有时也有白色指甲花。我经常禁不住好奇,推开虚掩的门。老阿婆应门出来,听不太懂她的苏白,她也不明白我的话,于是两人只管对着笑,心里如阳光普照。每当想起苏州,最先浮现的总是她们的笑脸和迭声叫妹妹时好听的声音。
  老虎灶
  这些远离城市的小镇,最吸引我的,还是旧式的茶馆书场和城隍庙前的小摊头。我经常在午后,徘徊于小小的城隍庙门口,盼望麦芽糖担子出现。这种等待,越来越容易成空了,而我总是不肯甘心。这不是那种整块的麦芽糖,而是浓稠的糖浆。挑担子师傅舀出一勺来,运起勺柄空中作画,金黄的糖浆顺着勺子落在板上凝固,忠实地勾勒出勺子的轨迹而成一幅画,多是公鸡小鸟龙蛇之类孩子们喜欢的动物。好的手艺,淋出来的糖浆如一根线般匀衬无断绝,且决不多出一滴。我喜欢喜滋滋地挤在一堆孩子里面,伸长脖子盯住勺子,每出来一个逼真的图画就欢喜乱叫不已。有时候童心大起,就喊现在做好的我都要啦,孩子们立刻煞了声,气愤愤地瞪过来,我只好缩短了脖子灰溜溜起来。这些年已经难得看见麦芽糖担子,大概获利微薄,学这门手艺的人少了,实在是可惜。
  至于说到老式茶馆,在苏州城里已为陈迹,须到城外的乡间小镇,或者仍保留一二。我见过的一间,一边连着书场,另一边接着点心店。黝暗的店堂,门口是几乎绝迹的老虎灶,水气腾腾。里面人声鼎沸,一律的八仙桌长板凳,每人面前一个大搪瓷杯,有人剥瓜子花生佐茶,也有人在吃隔壁买来的面点,一个伙计提着大水壶来回添水。屋子里弥漫着煤球味,混和了茶叶的清香,还有各种点心面食的味道,感觉很是奇异。这里是乡间最热闹的地方,各式人等云集,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传去。说书开场的时候,茶客们涌向隔壁,简陋的长凳上刹时满了人。那天的说书先生,显然是父女,女儿的嗓音仍稚嫩,想来该是在各乡各镇串演的民间艺人。我在空无人的茶馆里,拣了张临河的凳子坐下。黑乎乎的桌面,黄兮兮的茶缸并没有影响我欣喜的心情。窗外的河道还算宽阔,对面人家窗台上种着紫色的花,隔壁的弹唱渐觉回肠荡气。缓缓地摇来一只小船,船娘笑着问妹妹要吃菱角吗,说着抓起一把红菱,四个角的那种,看着就是嫩嫩脆脆的。于是那个下午,独占茶馆两小时,吃了几捧菱角,喝了数杯茶,晃悠悠地出来,不知日已斜。
  若论最爱的,却是苏州城外数十里那个叫光福的小镇,这里因了香雪海的梅而盛名远扬,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香雪海近旁一个叫石壁的地方。石壁是一个小小的庙宇,面对着太湖的万顷波涛。梅花开了的时节,是江南早春,芦苇还没来得及绿。石壁下太湖湖畔,无边的芦苇,黄到天际。不远处的湖边,泊着数百只渔船,桅杆如戟似枪,船体是深深的岁月留痕。走到芦苇丛中,长发飘飞,遥望一片湖光烟霭中,忘却了时光流转。多年来我痴想着可以在这里有间屋子,从此日日对着浩淼烟波,看芦苇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日出船往日落船归,田野湖畔扣盘而歌。
  写不尽的苏州,是我盼望着可以皓首白发的地方。

  姑苏小镇--苏州小记之茶肆(图)

  □ 子衿
  苏州的那间小屋临近一条河,早早晚晚有船运来蔬菜鱼虾,河边便成了小菜场。秋风起,未免有莼菜鲈鱼之思,更哪堪日日目睹虾蟹渐肥。然而近来它们是与我毫不相干了。或者说,我不得不与它们毫不相干了。小毛小病如秋风扫落叶,终于扫得我只剩下吃青菜的份儿了。千幸万幸,茶是可以喝的, 于是有气力出门便去寻茶馆。苏州人是有名的“早上皮包水
  ,下午水包皮”,我则是几乎每个下午都“皮包水”了。
  旧时的苏州,大大小小的茶馆遍布大街小巷。苏州文化丛书里有一本专讲小巷的,其中的一篇写尽苏州旧式茶馆之神韵。泡茶馆,苏州人谓之“孵”。如何个“孵”法?老茶客们吃早茶,“一壶茶下肚,心定,再消消停停吃早点,惬意……老朋友在茶馆相聚吃茶,人手一壶,浅斟慢呷……天天聚首,漫话世道,闲谈沧桑……此中真意,难于为外者道”。这样的旧式茶馆,如今几乎无迹可寻,据闻山塘街一带或有一二,然而大势已去,到底是相去甚远了。保留下来的一些老茶馆,旧貌新颜,有的甚至只剩下名字是旧的了。
  先说说最是大众化的茶馆,当属三万昌。苏州有句老话,“吃茶三万昌”,可见其盛名所在,也说明是普通人常去之处。这里曾经可放一百多张茶桌,更有一个很大的评弹书场。如今书场已经荡然无存,店堂大概也只剩三分之一,且装砌一新,一派“老店新办”的气象。挑了一个近黄昏的时候,微凉的天气,不曾想观前街翻修改造后刚开张,人流如潮。玄妙观对面的三万昌,门面新做,一楼专卖茶叶,二楼方是茶馆。堂内还显得宽敞明亮,茶桌呈放有序,两边的回廊上反倒是拥挤,如同楼下观前街上如云的人群。生意很好,几乎难寻空位。终于拣了个廊上的位置,坐定后忽闻阵阵古怪的肉香,才发现原来毗邻肯得鸡和必胜客,均是我深恶痛觉的食物。送上来的茶谱,茶的种类是我所见的苏州茶馆中最多的,江南的几种绿茶都全,兼有铁观音,价格偏贵但仍合理。然而果汁饮料和酒的品种,是茶的数倍。果然是老店新办。要的茶是阳羡毛尖,虽然早已知道这样的大众茶馆不可能讲究茶艺,看见端上来的茶,嫩芽被烫老沉底,仍是愕然。临近桌几个年轻人,嗑着瓜子吃着爆米花,笑语盈盈,很是快乐的样子。这样初秋的黄昏,有浅浅的风划过回廊,虽然茶不如意四周喧嚣嘈杂,依然禁不住遥想当年,每日数百茶客在这里品茶论道的壮观场面。那时的三万昌也热闹鼎沸,“然而茶客的心是静的”。快乐是容易的,心静却难多了。又想,可以快乐也是好的吧。
  三万昌如同上海城隍庙的湖心亭茶室一般,地处闹市,尽管享有盛名,店面讲究茶资颇贵,仍不脱大众茶馆的本质,环境和茶艺不是它的重心。可是,苏州随处可成景,有许多茶馆,或临河或处园林或居深巷,尤其是那些经营了数十年的茶馆,颇有古意。如有佳茗一杯,闲书一卷,真是适意舒坦。
  苏州老茶馆
  秋意渐浓的午后,灵岩山茶馆当是最佳去处。木渎古镇虽已一日千里,这百年历史的木屋依然半凌于水面之上,古旧的宫灯在檐下随风轻摇。背靠着的灵岩山,松涛迭荡,满山如墨染。顺着山间小径绕到茶馆门前,沿路野草拌脚风声入耳。木筑的屋子,每根梁都透着拙朴,更兼经了时光的坚韧消磨。迎上来的老先生,清瘦利落,蹭亮的头发整齐向后梳着。说话时单手背后,腰微弯,语音清晰柔和尊敬。坐在水边的位置,听着他一气呵成报出的一串茶名,恍惚时光回转数十年。茶馆分上下两层,每层分成相通的几大间,写了茶名的小木块随意分散在木墙上,云雾银针龙井毛峰碧螺春,明前雨前春茶秋茶。竹藤的椅,茶桌却是普通人家常见的小饭桌,显得陈旧。桌面上却画着数竿修竹,并有题诗。画技和书法平平,仿佛是即兴而作,宛似古时文人随处留文题字的旧习重现。茶是毛峰,算不得很好,却也不错了。临水的一面,正对着灵岩山的另一半,树木葱茏。正是近黄昏,光线渐暗,风从水面而来,微凉。茶浅啜,身渐轻。河上残荷数枝,浮萍几片,水的纹在微光里温柔滑腻。
  虎丘的冷香阁却宜雨中雨后寻访。此时的虎丘,游人寥落,山气清新。撑着伞,不走正门,从旁边的山径绕路而上。途经一片竹林,雨中滴翠。冷香阁左临千人石,其上为第三泉,四周有老梅数百株,经了八十载风雨。梅花开时,暗香疏影,故名“冷香”。冷香阁一门左侧的匾上言道,暗香流动,正宜品茗。我倒是很不以为然。古人云,对花饮茶乃大煞风景之事,盖因花下宜酒。信然。正是初秋,梅树光着枝桠,黯黯的天光里,有些萧索。冷香阁是典型的旧式楼阁,经了数十年的积累,楼内雕梁画栋而不觉俗丽,四壁书画题匾错落有致,红木的桌椅衬着色泽相近的门窗墙壁,极显雅致。到底是数十年前姑苏名士云集之所。上得楼来,无一茶客,两个评弹演员闲坐着练习弹唱。南面所有的窗开着,窗外林木层叠,岚烟回荡,满目苍翠。禁不住径直走到窗前,雨气和着风而来,令我几欲扑身化入氤氲山气之中。不知果真有山鬼否?做了山鬼是否仍可饮茶?不觉神思飘飞起来。耳边的弹唱时起时落,那男子唱的一段白蛇传,极是婉转抑扬。我许久不听评弹,一刹那竟然脑内空了起来,旧事泛涌。抬头正见一匾,上书“旧时月色”,竟然是俞平伯的手书,质朴几近孩童。有多少人果真能够,向之所欣,俯仰之间而为陈迹?俞平伯不能忘怀的旧时月色,也许正似桌上这青花盖碗里的碧螺春,味渐淡却仍不失其特有的细腻润泽。当初不知有多少文人佳士在这里,憧憬数百年前唐寅文璧诸人携茶担上虎丘,烹水煮茶,诗文唱和,作画相酬。余生也晚矣。所幸有这楼阁,有“梅华数百树有远山环抱高阁凭陵”,有佳茗生津,有弹唱绕梁,于愿足矣。
  冷香阁和灵岩山茶馆均是借山之神木之灵,有一类茶馆则依傍着水乡河街,别具一番韵致。苏州城外古镇甪直,亦有一间明末清初即享盛誉的老字号,名为“未厌”。此名仿佛大有深意,我总疑心是新取的,这类舞文弄墨的名字似乎不像是小镇上一大众茶馆所有。甪直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青石板路面。只可惜水边小街辟为旅游景点,沿街的屋子均成了商铺,极是煞风景。未厌茶馆这座江南旧式的小木楼,位于店铺之间,反倒有些突兀了。时值午后,堂内无客人,店家是一年轻人,甚是殷勤。径直上得小楼,简单的白墙,数十上百年的木地板,只散落着四张茶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不高的楼层,伸手可及梁椽,那些梁几近黑色,古旧浑拙。东向是一排旧式木窗,坐在桌边可看见河对岸房子的黛色屋顶鳞次栉比,和后面清朗的天空。若是旧时,站在窗边,可见水流荡漾,柳外行舟轻过。这样的茶馆,最是随意安静,如同这水乡小镇。夏日的午后来这里闲坐,风潜入屋来,凉意顿生。蝉鸣声里睡意渐浓,通体舒畅,就可以这样子慢慢老去了。
  甪直原名为甫里,因镇西有“甫里塘”而得名。后因镇东有直港,通向六处,水流形有如“甪”字,故改名为“甪直”。又传古代独角神兽“甪端”巡察神州大地途经甪直,见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就长期落在甪直。(摄影/西门)
  这些保留下来的老茶馆,因面对的茶客不同,各具经营特色,只可惜普遍不注重茶艺。送上来的茶,往往或因茶本身品质不佳或因冲泡不得法,不堪一饮。江南人喜饮绿茶,冲泡过程原算不得繁复,茶具也简单,很容易掌握。可惜即使是在冷香阁这样称得上风雅考究的茶馆,也是用开水瓶的水,随手泡来。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样古色古香的店堂,服务员却穿着食堂里厨师的白大褂,异常不谐调。想想数百年前,文征明从无锡取来惠山泉,又担上山来,无非是虎丘山色可助茶兴,茶香可增登山临水之趣。如今的冷香阁,果然只得“远山环抱”了。
  弘扬茶艺的,却是一些新开的茶馆。这类茶馆,在苏州我只去过一家。名为“乐茶轩”,在观前街对面,一条小巷子深处的小园林里,不易寻得。茶馆选在园子里一个较宽敞的厅堂里,是那种苏州园林里随处可见的古旧屋子,茶桌自然是红木的。两个小姑娘穿着蓝底碎花的开襟式上衣和黑色大裤管的高脚裤,很有些数十年前江南女子的风致。她们泡茶时,已是用全套的茶具,取茶注水都有定式。这样泡出来的碧螺春,茶汤方显纤细柔腻圆润,极似江南女子。不觉叹道,一方水土一方人,还有一方茶啊。

  姑苏小镇--从金庸小说看姑苏风物(图)

  □ 唐射雕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唐〗杜荀鹤
  历代描写姑苏风物的诗词中,我一向认为这是最好的一首。每读此诗,总能感觉到诗中所表现出的一种隐藏在喧闹中的清悠与惬意。而这,也恰恰是姑苏城在我心中的印象。
  苏州,在偌大的中国,只是成千上万城市中的一个,在地图上,也无非是太湖之滨的一个小圆点。然而自从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以为阖闾城以来的两千五百多年间,苏州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在中国文化上,已不仅仅是一个地名如此简单了。无论曾否亲身到过苏州,无论对苏州了解多少,中国人提起“苏州”两字,总会想到其甲于天下的园林,名扬四海的美食,号称江南第一风流的才子,也总能摇头晃脑地吟上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苏州何幸,得以让人一慕至斯?
  近日偶然重读金庸《天龙八部》,至“向来痴”一章,作者描写了姑苏城中的种种风情以及段誉对江南风物的艳羡之意,以我对苏州的了解,大都确然不虚。深感金庸博学多才,为文严谨不苟,于细节处亦不马虎。感叹之余也很想说说我所了解的姑苏风物。
  姑苏城外寒山寺(摄影/西门)
  一 吴侬软语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也不听宁波人说话”,用以形容苏州方言的动听。金庸在《天龙八部》一书中,于段誉初入姑苏一章也多次提到苏州话的温软动人。甚至在阿朱和阿碧的对话中,使用了大量的苏白。当然以书面文字去表现方言的特点是不可能如何精当到位的,但懂苏州方言的读者还是能从《天龙八部》的苏白中找到一种浓浓的苏式特色。金庸是浙江海宁人,距苏州大致是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在两年前去观过一次潮。在中国的方言语系中,海宁话与苏州话同属吴方言。懂苏州话的人听海宁话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海宁人听苏州话则相对吃力一点。因为海宁话更接近上海话,上海话在听和说上都比苏州话简单得多。我本人能够学到乱真的不过四五种方言,其中学得最累的是苏州话,而学上海话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金庸曾经就读于东吴法学院(现苏州大学),我想,他初到苏州时在语言上可能也并非是畅通无碍的。从他书中的苏白看来,金庸后来在听懂苏州话上应当是没有问题了,他对苏州话的记忆也大致无误,只是问人“好[口伐]”就不是苏州话的特色,而是上海话的特色了。
  苏州话历来被称为“吴侬软语”,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软”,尤其女孩子说来更为动听。在同属吴方言语系的其他几种方言中,如无锡话、嘉兴话、绍兴话、宁波话等都不如苏州话来得温软。一种方言好听与否有些像我们听外文歌,其实不在于是否易懂,而是主要取决于语调、语速、节奏、发音以及词汇等方面。吴语与湘语(指老湘语)是汉语七大方言语系中形成最早的方言,因此吴语至今保留了相当多的古音。吴语的一大特点在于保留了全部的浊音声母,具有七种声调,保留了入声。在听觉上,一种方言如果语速过快,抑扬顿挫过强,我们往往称这种话“太硬”,如宁波话;但如果语速过慢,缺乏明显的抑扬顿挫,我们往往称这种话“太侉”,如河南活。苏州话语调平和而不失抑扬,语速适中而不失顿挫,在发音上,我的感觉是较靠前靠上,这种发音方式有些低吟浅唱的感觉,较少铿锵,不易高声,的确不大适于吵架。我虽然能说一口苏白,但即使在苏州与人吵架,也宁愿用北京话。苏州人便是情急之时也只是说“阿要把柰两记耳光搭搭?”(意思是“要不要给你两记耳光尝尝?”),哪里有北京话“抽你丫弄的”来得直接痛快?!正是因为苏州话发音方式的特别,外地人初学苏州话时总是有找不到音的感觉。而同样很软,与苏州话较为接近的上海话,其发音部位则与北方话差不太多,学起来要简单得多,所以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苏州人能说一口相当标准的上海话(甚至根本就是无师自通),但上海人能说像苏州话的就很少了。我曾经有一位来自山东的师姐,在上海一年就能说一口非常正宗的沪语,但要跟人学几句苏州话就真的是不知所云了。苏州话最大的特点其实就在于发音上,再结合固有的语调和节奏,的确给人一种温软的感觉,苏州人爱用一个字来形容苏州话的特点,那就是“糯”,实在是再精确不过了。
  在方言的词汇方面,苏州话也体现了浓浓的古意和一种书卷气。如苏州人说“不”为“弗”,句子结尾的语气词不用“了”而用“哉”,喜读古文的人听见苏州话一定会有一种亲切感的。《天龙》中的段誉会不会也正是这样呢?段誉是云南人,云南话与四川话同属北方官话中的西南官话语系。碰巧我能说相当纯正的四川话和“大概齐”的昆明话,两者的确是非常的相近。段誉初入苏州时一定是听不懂苏州话的,好在阿朱阿碧是大人家的丫环,多少能说些官话,因此双方尚能交流。苏州话之所以好听,我觉得和不是太易学易懂有关,对我们自己天天说着和听着的方言我们是不大会去考虑其好听与否的,因为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话的意思上去了。而对一种我们不大能听懂的话,话的含义反正弄不清楚,也就不大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有机会细细品评这种话的语音语调是否动听了。我学会苏州话之后就不再觉得它如何好听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但是像阿朱阿碧这样十七八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苏州话,无论什么时候听的确都会觉得动听的。因此段誉喜听苏州话倒真的不是因为他一向的“痴”,也不会是仅仅因为说话人的美貌,而实在是事出有因的。
  另外,金庸在《天龙》中通过阿朱阿碧的一唱一和表现出苏州人的伶牙利齿,读来不禁莞尔。的确从全国来看,最能说和最会说的是三个地方的人,一是北京人,所谓“神侃”;一是四川人,所谓摆“龙门阵”;另一个就是苏州人,所谓“说书”(这三个地方可能也是茶馆生意最好的地方)。我不幸和这三个地方都大有渊源,因此从小学起老师给的评语就总有“该生废话较多”几字,也算没坏了这三个地方的招牌。苏州评弹名扬天下,其实评弹是评话和弹词的统称。评话在苏州又叫说书,类似于北方的评书,弹词则是唱的。对听得懂苏州话的人来说,苏州评话可能比北方的评书更有味道,地道的苏州人不分是谁也多少总能复述一小段书或哼上几句弹词。在苏州,书要说得好不光故事要精彩,还要善摆“噱头”,“噱头”的含义很多,不容易精确地翻译,总之是语言方面的一种设计和智术,大致就是相声中的“包袱”的概念,好的“噱头”是让人回味无穷和津津乐道的。苏州人爱听书,常听书,也跟着学几句书和“噱头”,久而久之,也就变得伶牙利齿起来。不过评弹中的苏州话作为方言来说有较多的官话色彩,和现在日常中所说的苏州话是不完全一样的。
  二 苏式美食
  蜜汁火方
  《天龙》一书中,段誉于姑苏美食一尝倾心,其实阿朱与阿碧不过调制了几味小食而已。中华食文化源远流长,各地均有一些代表性的食品,形成了不同的口味与风格,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菜系的概念。中国的菜系,大致有八大系和十二大系的说法,均是以其产生的地域命名。各菜系之间由于地区饮食习惯的差别,烹调方式和手法的不同,物产及选料的差异等形成了各不相同的风味。远在春秋时,饮食的地域性差异便已为人所知,一些较古老的菜系的形成也已初现端倪。一个菜系,总是以某个城市或地区为中心,包含了周边相近的风味而形成一个较明确的范围,并有其共同的口味特点。在这一点上,苏菜相对要复杂一些。我们所说的苏菜,作为一个独立的菜系而言,其实主要是指以江苏为代表的风味。但由于江苏被长江一分为二,省内南北差异明显,水土、气候、物产、语言、穿着、生活习惯等各方面均存在十分显著的差别,总的感觉是江北更接近山东等北方地区的习俗,江南(准确地说是镇江以南直到上海)则形成了我们日常所说的江南特色。在饮食上,虽然苏菜总体上都是以清淡为主,但江北江南还是有较大不同的。江北形成了主要以扬州为中心的淮扬风味,而江南则是以苏州为中心的苏帮特色。因此我们平时所说的苏式风味,应当是特指后者的。
  苏式菜肴,在烧制上主要采用“焖、焐、煨、炖”等手法,口味清淡,甜而不腻,非常讲究食雕及配色,在花式及外观上下大功夫。菜名力尽高雅,选料务求鲜活。餐具小巧而精细,轻取细品;酒水甘醇而不烈,浅饮辄止。餐前餐后喜以清茶待客,席上席下好用诗书佐酒。因此品尝苏州菜在大快朵颐之外,还是一件相当风雅的事。即使到了今天,一些传统的苏州餐馆在装璜上仍颇讲究以名家字画为点缀。可见,苏帮菜所固有的种种特色,是非常适合读书人的口味的。段誉是个书呆子,也实在难怪他对苏帮菜的一尝倾心了。我在前两年到昆山古镇周庄时,未能在沿河的茶酒楼上占一个靠窗的座位轻饮细品,至今深以为憾。
  云南菜的具体特色我说不上来,但由于地处西南暖湿之地,想来麻辣是不会缺的。段誉初到姑苏,我真的怀疑他对于苏式菜肴的口味是否真的习惯。很多朋友都知道,苏州菜是较甜的,就像四川无辣不成餐一样,苏州几乎是无糖不成菜的。外地人其实很难习惯这咸中带甜的味道。由于选料力求新鲜,苏州菜恐怕是天下最讲究时令的菜肴了,即使平常人家,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也决不错乱。并不是说过了季这样东西就没有了,而是苏州人认为过了季鲜味就要大打折扣。比如苏州吃螺蛳、刀鱼必须在清明之前,酱汁肉、青团子也是清明佳品,立夏则咸鸭蛋畅销,冬至时吃羊糕、喝冬酿酒,这些都是过了季就不值钱了。冬酿酒我在别的地方没有见过,应当是一种米酒,与桂花一同酿制而成,口味甘甜,色泽金黄,隐隐地有桂花的幽香,十分爽口怡人,不知为什么苏州也只到冬至才有,这种酒如果当年不曾喝畅,就只有敬请明年赶早了。
  枣泥拉糕
  苏州古称鱼米之乡,古写的苏字下半部是“鱼”与“禾”,庶几可以说明这一点。而苏州人喜食河鲜的程度,在其他地方也是不多见的,吴语中“吴”“鱼”同音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原因。苏州鱼产丰富,种类繁多,有名贵的刀鱼、鲥鱼、银鱼、鲈鱼、鳜鱼;有不以食用的玉柱鱼、黄石鱼;有用以放生的鲤鱼、鲶鱼;有专作炸制的梭子鱼、旁皮鱼等等。吴地先民自六千年前采用渔具捕捉鱼类,逐步形成了罟、罩、筌、箪、神、叉、射等十余种捕捞工具。苏州人吃鱼,既重方法,又重时令,在烹调方法上有灸、蒸、烧、漉、爆、薰、鲞、腌、糟等等,在时令上有一月塘鲤二月鳜,三月甲鱼四月鲥,五月白鱼六月鳊,七月鳗鱼八月巴,九月鲫鱼十月草,十一鲢鱼十二青的说法。不知历代苏州姑娘白嫩清秀,苏州士子人才辈出是否和常食鲜鱼活虾有关。
  说到姑苏水产,不得不提的是螃蟹和河豚。螃蟹以阳澄湖出产的大闸蟹为极品,阳澄湖中又以昆山巴城水面所产为最佳。概因巴城地处东南,西风紧时,蟹避于此之故。阳澄湖蟹个大膘肥,青背白肚,黄毛金钩,姑苏雅士于重阳时节持蟹赏菊,亦一时之盛。奈何近年蟹价飞涨,已不复入百姓之家也。国人在吃的问题,有一句俗语,叫做“没有广东人不敢吃的”,但广东人又哪里有“拼死吃河豚”的勇气与决然。河豚剧毒,肝血食之立毙,但苏州下辖的常熟和张家港一向有吃河豚的习俗,至今听说两地年年有人为此丧生。河豚我没有尝过,一是价格昂贵,一是生死攸关,但听食者有言,该物鲜美无比,肉味肥嫩细腻,言者回味无穷之状实是引人入胜。听说饭店里吃河豚,必是厨者先尝,过一定时间后食客方才动筷,而且席上均是各顾各,决无劝食之事,大违国人宴客之风。将吃搞到如此庄严肃穆,想来也十分可笑。
  江浙民间逢清明节仍有吃青团子的习俗,一般清明後市面上的青团便落市,唯周庄等地拿江南民俗当卖点,一年四季都在过清明。另,当地农村习惯吃自家做青团子,拿野菜汁染糯米粉,颜色较市售的要深,且不那么均匀光鲜,嚼来却更清香。
  《天龙》中阿朱和阿碧的待客之道其实还满符合姑苏风格的。首先说采莲剥菱。姑苏水乡,湖泊众多,河道纵横,采莲本是极寻常之事,偏是文人多事,将其视为风雅之举。红菱亦是江南土产,在苏州以城东娄葑水面为佳。红菱的好处《天龙》中已有记述,根据书中情况看,燕子坞是虚构的地名,采莲之处可能是以苏州城东黄天荡为蓝本的。我曾乘农家橹桨游于此湖,湖中荷叶田田,水草丛丛,河港交错,道路的是难辨。其次是佳肴待客,上面已经说得很多了。第三说煮水品茗。吴中名茶以碧螺春为首,该茶原产于太湖洞庭东山碧萝峰下,最早的形成大致有十多种民间传说。根据史籍记载,当地茶女采茶,乃以筐贮,“筐不胜贮,置于衣中,茶受热气,忽发异香,当地人惊呼吓煞人香”。直致清康熙下江南,因茶名“吓煞人香”不雅,乃依其形色赐名碧螺春。正宗的碧螺春茶采用中小叶茶种,经过一系列特定工艺采制而成,最初“集六万芽乃成斤”,但现在不再如此讲究,一斤大致在三四万芽左右。该茶茶形卷曲多绒毛,以七十度左右水浸泡最佳,泡成后芽叶尽沉杯底,决不上浮,号曰“春染海底”。
  《天龙》中阿朱阿碧为段誉泡制碧螺春茶,作者随后对该茶由康熙赐名一事做了交待,是金庸博学与严谨之处。而电视剧《水浒传》中王婆称其茶为碧螺春则是编导的大失误了,殊不知北宋年间,是没有碧螺春这个名字的。
  三 吴中名胜
  《射雕》中陆冠英聚太湖群盗一节,提到金头鳌为莫厘峰寨主。莫厘峰者,吴县太湖洞庭东山之主峰也。也就是碧螺春茶的原产地。莫厘峰的名字,我真的怀疑现在的苏州人有多少能说得上来。可见金庸在博学之外,在武侠小说的创作上也是一丝不苟的。
  苏州历来是一个以园林著称的城市,所谓“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绝非幸致。但我觉得说到吴中名胜,当以太湖为首。毕竟天造地设的景致,不是人工的力量所能达到的。太湖揽胜,一般认为以无锡鼋头渚为最佳,以致于很多人认为观太湖应到无锡。其实太湖水面苏锡共有,三分太湖则苏占其二,锡有其一,因此我一直觉得是不是苏州政府在太湖旅游资源开发上出了什么问题。
  在苏州赏太湖,当然应该到吴县境内,大约距苏州市20公里左右的洞庭东西山。两山之中,东山的花果盛一些,西山的风光好一点,难分伯仲,我个人较偏爱西山。还记得多年以前乘船游太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起了个大早,自大运河出发,日出时正好船入太湖,那“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致至今难忘。船至西山泊岸,先游林屋古洞,该洞号称道教“天下第九洞天”,无非岩溶所致,倒并不以为奇。出洞后沿山路而行,途经一线天等景直到太湖之滨。当时的情形大都淡忘了,只记得一个人登上“断山亭”时,亭柱上一幅楹联极有韵味,如果不曾记错的话,联云:“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山下正对鹤池一方,水色澄碧,湖光潋滟,当是仙人养鹤之地。远处湖中三山在望,远山如黛,近山如兰,岂非瀛洲、蓬莱之属?水天一色,帆影点点,正流连不知天上人间之际,已是渔歌唱晚催归之时。畅矣斯游!
  太湖三山深入水中,交通不便,当地政府前些年以巨资造太湖大桥,乃为国内最长的湖桥,岛民出入不复舟楫之苦,实为善事。该桥以多孔之构,造形优美,华灯初上之时尤为可观。我于前年中秋重游太湖,不仅得见大桥之姿,更是深入湖中三山。入岛之途乃是在西山码头租用快艇一艘,十分钟便至。岛上林密蝉鸣,花果飘香,回观湖波漾漾,远看白云悠悠,鸡声啾啾,鸭行摆摆,“阡陌纵横,有良田美池桑林之属”,“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自都市而来,只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黄昏时租得民宅数间,并请房东代办酒菜,共庆中秋。菜虽粗疏,尽是湖中鲜活;酒非佳酿,全系山间清泉。数巡之后,主人问客曰:“可愿泛舟湖心?”客欣然不自胜。主客乃以机帆船出,湖中清风徐徐,四围寂寂,山影重重。乃于船顶重置杯箸,停船任其自漂。酒酣兴尽,方觉今宵无月,枉过中秋,乃大笑而归。平生畅游畅饮,实以此行最为畅快。以上记行实为亲历,绝无虚构。网上诸友有兴者大可一游。
  前面说到的太湖风光自有其动人之处,但从名胜的意义上讲,真正当得起姑苏第一名胜之称的恐怕是非虎丘莫属了。苏州近郊有两座较出名的山,一是狮子山,一是虎丘,都是根据山形命名,在苏州历来有着狮子回头望虎丘的说法,指的就是这两座山。《天龙》中段誉至苏州而不游虎丘,作者在书中也没有提到吴中的一些名胜,实在有些遗憾。其实虎丘在北宋时就已经相当出名了,苏东坡有言“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一大憾事”便是明证。虎丘的出名一是历史悠久,一是沾了吴王阖闾的光。
  水巷日落
  据考证,虎丘剑池之下便是阖闾之墓。剑池之谓,一是池形狭长如剑,一是故老相传吴王曾以宝剑陪葬。宝剑传为干将莫邪所铸,从山腰处的“试剑石”可以想见宝剑之锋利。一剑之威,居然断石如泥,石裂处笔直如划,直让人匪夷所思。其实“试剑石”的切痕断然不是宝刀宝剑所能造成,但吴王试剑于此的传说传了百年千年,加上干将夫妻威名赫赫,不由得让人宁愿相信此乃人力所为了。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艳羡吴王墓中的宝藏与利刃,可惜阖闾早已想到这点,在墓成之日将万千工匠斩于“千人石”上,该石至今石色赭红,传为工匠血染而成。明代名噪天下的吴中四大才子为一睹宝剑风范,曾雇人将剑池之水淘干,据说他们的确见到了墓的入口,奈何无法开启进入。即使到了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要发掘吴王墓也殊非易事。似乎是说虎丘塔镇于墓上,有墓开塔倒的可能。虎丘塔是虎丘乃至苏州的象征,本名云岩寺塔,是一座砖石仿木结构塔。全塔不用寸木,因而历经七次火烧而无损。该塔外形古朴,观之则苍桑之感油然而升。虎丘塔的另一奇处在其斜而不倒,据说该塔的斜率与比萨斜塔不相上下。当我们站在塔下时,其倾斜程度是足以让人大吃一惊的。真不知道前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能使得这一砖石堆砌而成的宝塔屹立千年。虎丘山上的名景还有很多,如“高僧讲经,顽石点头”的“点头石”,茶圣陆羽品评的“天下第三泉”等,均各有妙处,不一而足。虎丘虽妙,但真正使苏州天下扬名的是园林建筑。苏州园林以宅邸式私家园林为主,以构思精细,布局合理,小巧玲珑著称。在建筑手法上充分利用了透视及浓缩的技巧,所谓“移步换景”确非虚词。园林大多围绕山水做文章,均是人工开挖堆砌,但都能做到具体而微。姑苏名园首推拙政园,该园乃明正德年间被黜监察御史王献臣所建,设计者是大名鼎鼎的文征明。文氏诗书画三绝,惜乎怀才不遇,应王献臣之邀设计园林,实是平生第一次。据文征明《王氏拙政园记》所述,该园址地势低洼,并不理想。但“能者无所不能”,征明因地制宜,“稍加浚治,环以林木”,错落有致地布置了31个景点,其最大特点是以水造景,造成了一个水景园,拙政园中至今水面占全园面积的三分之一,正如“荷风四面亭”联所言“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拙政园在文大才子的主持下落成,实在是江南园林艺术的一座里程碑。拙政园名列全国四大名园之一,从布局上看,全园分为东、中、西三部分,各以长廊分隔,长廊为复式,廊窗镂空,透过廊窗隐约可以见到背后的景致,最大限度地增加了层次感,这种隔而不断的手段,确是高手所为。园中可圈可点之景过于众多,无法一一描述,而且造园者通过布景而表现出的一种意境,也远远不是语言所能体现的。所以,春意融融时,可以去看一看春风垂柳;夏日炎炎时,可以去听一听林静蝉鸣;秋雨绵绵时,可以去赏一赏雨打荷花;冬雪霏霏时,可以去瞧一瞧山瘦水窄。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风韵,拙政园岂止就是一座园林。心中一向爱极了“梧竹幽居亭”内文征明手书的对联,联曰:
  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此联庶几可以表现园林甚至是做人的一种意境。苏州曾经是太平天国后期的中心,忠王李秀成长期驻兵于此。拙政园在忠王府造成之前曾为李秀成办公之所在,据说兵马践踏,造成了不少破坏。拙政园原址是唐诗人陆龟蒙的旧宅,园成之后共有三十多任园主,颇有世事沧桑之感,其园主更换之频繁,在苏州的私家园林里是绝无仅有的。
  除拙政园外,苏州大小园林数不胜数,每个园林又多多少少地和某些名人相关。城南沧浪亭是苏州最古老的私家园林,1044年北宋诗人苏舜卿(子美)购地于此,欧阳修有诗云“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值四万钱”就是指这件事。后苏子美集句成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至今镌于亭柱,成为千古名联。后韩世忠、梁红玉夫妻曾居于此园。又有网师园者,小巧玲珑,为宅邸式园林的典范,张大千兄弟曾养虎于园中,以为模特。城北西园本为律宗江南第一名刹,有名为“戒幢律寺”,至今香火极盛;留园为集锦式园林,博采众长;狮子林以太湖石布景,颇有奇趣,有乾隆钦题“真趣”亭。城内又有北寺塔、双塔、瑞光塔遥相呼应,小桥流水环绕其间,若再有阿朱、阿碧美人相伴,我是段誉,也不思归矣。
  忽然想到前两年有一首叫做《涛声依旧》的流行歌,传遍苏州大街小巷,歌中有句云:“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真想坐到枫桥边上,去体会一下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意境呢。
  四 江南才子
  曾经有朋友说金庸心里其实是不喜欢苏州的,理由是在他笔下苏州从没出过一位大侠,而将慕容复安排在苏州更是金老先生不喜欢苏州的明证。我虽然觉得这种观点并不合理,但又确实不知如何反驳。毕竟,金庸小说中苏州没有出过大侠确是实情。那么,是我姑苏无人乎?
  清初的某一天,长洲学者汪琬(字钝翁)宴客于府,席间谈论家乡土产,则粤有象牙犀角,陕有狐裘毛皮,鲁有绢丝海错,鄂有优质木材,众人“侈举备陈,以为欢笑”,只汪琬无言。众揶揄道:“苏州自号天下名郡,钝翁先生苏州人,怎不知苏州土产呢!”汪琬曰:“苏州土产极少,仅两样而已。”众忙问何物,琬曰:“一是梨园子弟。”众抚掌称是,及问另一样为何,琬则笑而不答,众追问再三,乃徐徐吐出两字:“状元”!众人于是“结舌而散”(清钮秀《觚续编》卷四)。由此看来,并非姑苏无人!
  汪琬是苏州人,即便为家乡吹嘘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但遍观中国历史,“姑苏文盛出状元”绝非虚传,说状元是苏州土产虽夸大了一些,但也不算如何过分。据统计,自唐至清的近1300年间,共出文状元596名;自宋至清近800年间,共出武状元115名。其间,苏州(按现辖6县市计,历史上有吴县、长洲、元和、常熟、昭文、昆山、新阳、吴江、震泽、太仓、镇洋)共出文状元45名,武状元5名。尤其在清代自顺治三年至光绪三十一年前后260年间,全国共出文状元114名,其中江苏49名,苏州一地就占了26名。在上述苏州状元中,有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的1人、连中两元(会、状元)的8人(中国历代“两元”只45名,三元14名)。苏州地区多次蝉联状元,有的书香门第更是状元辈出,在苏州曾出过父子状元、兄弟状元、祖孙状元、叔侄状元等等,花样繁多,不一而足。而长洲归氏家族,自唐懿宗咸通十年至唐哀帝天佑二年短短36年间,一门即出状元5人(归仁绍、归仁泽、归黯、归修、归系),人称“天下状元第一家”,这在1300年的科举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盛事。苏州出了如许多的状元,文风之盛冠绝天下,且历经千年而不变,因而在中国人的印象中,苏州一向是一个“文弱”之地。记得余秋雨在《白发苏州》一文中将苏州称为中国文化静谧的后院,实在是非常的恰当。但是历史却总是最会开玩笑的,苏州的状元们使人们忘记了苏州最初赖以扬名天下的恰恰是骠悍和擅战。在历史上吴中曾经是一个民风强悍的地方,吴人好战、吴兵骁勇天下皆知,因而才有了“吴钩”这样的利器,才有了争霸天下的吴王阖闾。吴中也曾是一个豪侠之士辈出的地方,专诸就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荆轲的“图穷匕现”不知是否多少学了一些“鱼腹藏剑”之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州似乎突然记起名列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中“十哲”之一的言偃还是常熟人,苏州也不应长久地被人视为南蛮之地,于是一下变了性情,变成了一个民风淳朴的状元之乡。当然,“道启东南”的言子一人并不足以改变和保持整个吴地的文化地位,其更深的原因,我觉得与江南的开发和经济的发达是分不开的。苏州地处长江三角洲,历来物产丰富,经济发达,所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加上社会安定,历来没有大的兵祸,为苏州人创造了安心读书的良好环境;而社会的安定又吸引了大量外地的士大夫、文人墨客寓居于此,其中不乏满腹经纶之士,能够带来先进的文化,使得苏州最终成为人材的渊薮。(引自《苏州状元》李嘉球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
  《孟蜀宫妓图》[明]唐寅
  苏州历代名人辈出,人才济济,完全可以列一张长长的名单,其中有许多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名字。当然,最熟的恐怕是唐伯虎。我常想,唐伯虎以区区一名解元,便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那么状元们都到哪去了?唐伯虎一生际遇极惨,由于牵连科场舞弊案而终生不得仕,不知他在怀才不遇之外有没有想过,中国历史正是由于这样的阴差阳错而多了一位艺术家。而当状元们纷纷走马上任,沉浮于官场时,唐伯虎正因为失去了从政的机会而能够充分挥洒他的人生,苏州也因此拥有了号称“江南第一风流”的才子。唐伯虎晚年穷困潦倒,死后葬在城外横塘。他的一生一点也不像“三笑”中活得那么潇洒自在,他自己的两句诗可能可以大致让我们看到他真实的生活状况:
  “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这就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风范。他的画可能有一天会失传,但这两句诗就足以使他名传千古。
  在苏州出的名人中,我最崇敬的要算范仲淹了。并不因为他“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文采,也不因为他使西夏士卒闻其名望风而逃的军威。崇敬他只因为他曾为苏州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据记载,范仲淹曾在苏州城南买地造宅,有人悄悄告诉他说此地风水绝佳,建宅于此可保后代无忧,生男当有状元之才。范仲淹听了之后认为,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与其我一人独占,不如让全城分享。于是他另寻宅址,让出了那块风水绝佳,可保状元之才的地方,并于宋景佑二年(1035年)在该地创建了苏州府学(孔庙),并延请胡瑗(字安定)为首席师,确立了因材施教的“安定教法”。不知是风水灵验,还是范仲淹至诚所致,苏州府学的创建大开东南兴学之风,此后县学、书院、义塾、私塾层出不穷,苏州的教育水平不断提高,状元更是从未断过。风水先生的话终于证明是正确的,苏州直到今天也还是全国教育水平极高的地区。多少年以来,凡是有些文化的中国人都是念着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句子长大的,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呢?可是范文正公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苏州何幸,能够拥有如此人物。记得在苏州城外的天平山下有一座记念范仲淹的“高义园”,我不曾去过,但总觉得园中应当立一块大大的石碑,上面镌着——“侠之大者”。
  苏州出了如许多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文人武士,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为什么就从没出过一位大侠呢?我觉得这并不是因为金庸不喜欢苏州,而正是出于他对苏州的了解。毕竟苏州好勇尚武的时候太过遥远了,后世的苏州是一个儒雅的城市,不适合也容不下一片刀光剑影。金庸先生可能也不想用刀剑之声去打扰范仲淹所营造出的满城书声。将慕容复安排在苏州我认为只是不经意的一种巧合。但在读完《天龙八部》之后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苏州安定祥和的生活方式,浓郁深厚的文化氛围,钟灵毓秀的江南人物,与慕容复的行为和思想形成了一种很大的反差,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都不能淡化他的所谓复国这念,那他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文章结束之前突然想起徐有贞曾在《苏州儒学兴修记》中写道:“吾苏也,郡甲天下之郡,学甲天下之学,人才甲天下之人才,伟哉!”,苏州曾经是一个如此让人自豪的城市。真心的希望今天的苏州人,幸运而又灵秀的苏州人,千万不要让那些曾经让段誉如此痴迷的苏州风物湮没在现代化的都市中。

  姑苏小镇--私意周庄(图)

  □ chilly
  周庄(摄影/西门)
  周庄。沈厅。双桥。简脆的命名里就有一种贴身的私家气息。
  登陆水乡周庄,从乌青条砖砌的地面开始。一丛丛细碎的“人”字,微露着泥,和着水雾,经得起游客全年无休的踩踏,又容易修补。地面是重要的,如同一地的立场。
  周庄的主体是两条水道,四座桥连起来的三条街,像拼起来的“井井”字,从东边的“双桥”,沈厅,张厅,到西边的全福寺,慢慢踱一圈一个钟点也就够了;茶楼酒肆里坐坐,挑剔几件书画,看店面里女娘腾腾地织土布,也消磨得两三个小时。立在富安桥上,于前后夹巷的人潮中寻同伴那件火红的披肩,有滚滚红尘之感。低头看,六七米宽的水道上,船家奋力摇橹,以从并肩的三四条船中抢先穿过桥洞,技巧纯熟不下于广州的出租车司机。
  白日梦里的出游会假造出一个异乡独行客的幻象,出门了,就得接受与公众分享一个目的,一种身份的现实,在这个地方,你除了是游客,还能是其他的什么?这真叫人泄气。不过如果你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孤独的话,周庄这个地方还行,我是说,这还是个有些隐秘让你窥探的地方。
  可以去窥探沈厅。大部分名人故居像雷锋日记一样光明正大,坦荡无私,沈万三就显得缺乏远见,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公众人物,当然也没有料到每天会有上千人参观他的卧室和厨房,否则他一定会把地面、楼梯和过道搞得气派一点。我们看到的沈厅,家常得与传说中他的资产不成比例。厅堂阴暗,门槛过道楼梯都狭窄紧促,家具们朴素得缺乏品位,是勤俭发家第一二代商人的做派,使几百年后的游人们像无意闯进来的时空怪客。
  沈厅有六进,沈家女眷们只能在后三进和楼上活动。楼上叫“走马楼”,靠天井的一圈房间像一围麻将牌,这头是床,那头是窗,窗外是对面的窗,窗里的人,有时是一点瓦面,一角天空,单调得心惊的生活。屋顶低矮,长廊曲折,板壁上忽然出现一扇推窗,家族议事时女眷们便在这里窥视。这暧昧的,隐隐刺激着的一刻。
  小镇,一切都是隐私,一切又都半公开。虽然酒肆和茶楼里坐满窥探者,贪婪地观看着,搜刮着,酒楼老板娘,四十岁上下,粉红头绳扎着长马尾,大方地比划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春季到来柳丝长——菜还不坏,高尔夫球般大小的河螺,拿蒜头红辣椒姜酒炒了一碟;带着肥膏的河蚌肉切碎了炒咸菜,味觉果然很水乡。黄酒却不好,也是意料中的。
  周庄(摄影/西门)
  又去喝茶,三毛茶楼。肖像和文字被任意装饰在墙壁和木柱上。缘起一通书信,几篇文字,茶楼便作为韵事诞生了。楼主和任何人都能聊上几句,还相当得体真诚——当文人如果不太过刻意,还是好的。很多人回去了都给他写信——也许觉得这是听到几句真心话当有所表示,信里的真心话也物尽其用——得到展览、印刷、发表。
  “现在我写的,都是十年前的周庄” 楼主微笑说。 有油菜花田的周庄,雨后无人的周庄,单橹摇过水面的周庄,公众注意力之前的周庄。
  现在有什么不好呢?周庄落落大方地,亲昵着招呼它的访客,如同一切粗通文墨,识得把握时机的南方女子,迅速地进入了情况。
  坐人力车10分钟,进入停车场,周围是新建卖纪念品的商店、旅馆、餐厅群;开出几百米,见到高速公路收费站模样的售票点;再开10分钟,大广告牌,路两边依旧菜田和新盖的乡居;10分钟后,5米高的巨大广告牌:江南第一水乡。就离开周庄了。

  姑苏小镇--同里和退思园

  □ mimi
  从前有一个地方叫“富土”,后来,这里的读书人琢磨着这名字不好,就改名叫了“同里”,用的拆字法。我喜欢同里这个名字,普通里藏着点大气的精神。
  从前,同里有个人,叫任兰生,读了一肚字诗书,出息后,在京城做武官,是名儒将。
  50岁那年,老将军带兵打仗,真倒霉,仗没打好,龙颜一怒,就把他发配回了老家。
  同里是个很袖珍很袖珍的地方,你想象一下“小桥、流水、人家……”,无论你的想象力多丰富,把同里当作答案往你眼皮子底下一撂,你都没得挑剔。
  任兰生老将军被罢免官职,告老还乡,黯然之余,开始着手盖房子,明天还是要继续不是?老婆孩子总得有地方吃住啊,这为夫为父的责任他还得担当下去。
  这个园子,他取名“退思园”,有大厅,贵宾厅,厢房,花园,还有招待所。像所有江南园林一样,在巴掌大的地面上营造出亭台楼阁、山水湖榭、曲径通幽、春夏秋冬……可真不是件易事,但是,最难的还不是这个,最难的是,老将军咽不下败兵之将这口窝囊气,非要在所有的建筑中通过暗喻的方式来体现他重出江湖、再展雄姿、报效皇帝的伟大抱负。
  在同里,只有一个包工头能承揽这项建筑工程,此人主修绘画,兼职房地产开发,艺术修养与建筑造诣均是了得,头遍帖子一过,就与任老将军结为莫逆,真是相见恨晚。
  退思园里有个后花园,暑热之时,过了晌午,客人歇息去了,任兰生也乏闷了,就绕过厢房来到这里。楼台越水而设,站在水面,但见一池碧水载浮荷,嬉戏游鱼不知愁。他暗叹一声,走石廊,过石桥,穿过一处阴阴的翠竹,进到凉室休息。这个凉室是暑天纳凉的好去处,风从八面来,凉从心底生。一张宽大的竹榻,主人躺在榻上,睡不着,唉,先朝左,只见满眼里的水波浩淼,伸手可拂的熏熏微风,暗暗浮动的荷香草香。还是睡不着,唉,再朝右,依然是水波微风与荷香,却原来右首镶着一面从德国专程订购的宝镜,映出湖光与山色。
  任兰生有一位夫人,两个公子,一个女公子。按照当时流行的时尚,这女公子只能从闺房里抻脑袋探探后花园的风景,只能在闺房的小楼上溜达溜达,还得手端刺绣。据此我考证出,那时候同里有钱人家的小姐一定是像旱獭一样胖乎,像老鹰一样眼力好。胖乎嘛,是因为总吃饭不活动,顶多是心理活动,热量消耗少。眼力好嘛,是因为长期眺望满园绿色,视力自然大有长进。
  在退思园“思”到了第二年半上,忽然,老天长眼,皇帝想起了任兰生,想起这老家伙的种种好,就一道圣旨,连升两级,把任兰生招回京城里去了。任兰生乍一听到这个喜讯,真有点像杜甫闻官兵收河南河北时的样子,先是涕泪纵横,再是青春做伴。
  上任第二年,任兰生带兵执行任务,途中染上暴病,死于他乡。享年53岁。
  福兮?祸兮?
  他的后人迁居美国,曾来同里探过退思园。文革中退思园改做镇政府办公大院,故一砖一瓦,完好无损。儿女泪落,甚为心慰。

  忆江南--常州——旧日风流地

  □ 九道
  常州是我一直想去的,不过,因为我离常州不远不近,总想反正去那儿方便,也不急于一时……这次因一偶然,终于成行。常州的风物,我一直遥存着一份敬意。远在春秋,斯地就有延陵季子让国之美谈,而延陵许剑,实不让燕赵豪侠专美于彼时。
  在中国的学术史上,常州也是重镇,庄刘诸氏以今文经学享誉后世;赵吕史学前后交辉各领风骚;洪氏除方志学有大成就外,于人口学也颇有建树,起码拓荒之功不可没。语言大师赵元任,惊才绝艳,桃花运也不错,娶的老婆是大才女。对了,说起才女,我突然想起了张爱玲,这两年张大才女的文章走俏得一蹋糊涂,连胡兰成也跟着沾了不少光,那本大卖野人头的《山河岁月》居然也迷倒了不少多情的少男少女或中男中女。凡此种种,依我看也就是借着张氏显显另类,只是你也另类,我也前卫,大家伙挤到一块用怀古来先锋一番,就多少透着点幽默劲儿了。张氏的散文里有些许阳湖派的遗风,她对上海的印象之一“通”,举的例子也是连某百货公司的开幕广告用的还是阳湖派的文体。阳湖派就是常州文派,在清“拔戟自成一队”和桐城派分庭抗礼。常州文派中头角最是峥嵘的人物,要数张惠言了,他既是阳湖派的中坚,又开创了常州词派,虽然说,他的一些词论不足取信于后世,但一人身兼两个重要流派的开山之功,实在是了得。才高天妒,张惠言42岁便辞世,有点可惜。提到常州人物,有个人无论如何不能不提一下,那就是我最崇拜的诗人黄景仁。当然是最崇拜的诗人之一。
  现代的常州也不弱,常州三杰,瞿秋白,张太雷,恽代英,是其中佼佼者。鲁迅曾送给过瞿秋白一幅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瞿秋白离上海赴苏区前夜,鲁迅特地将瞿接到家中,把卧床让给瞿秋白,自己打地铺,想来陈蕃下榻也不过如此了。1935年,瞿秋白于福建长汀罗汉岭前云:“此地甚好,”遂歌《国际歌》而殁。“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亦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鲁迅能得此英雄人物知己相许,天上人间也就不会寂寞了。
  那天去常州,我坐的是下午2点多的火车,天有点阴,雨是早晨停的,站台上湿湿的。车上人很少,我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急闪而过的田野。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去,晚上7点多的样子,车到常州。在斜桥巷找了一家招待所安顿下来,便出去吃饭。对着饭馆就是“文化宫广场”,广场的灯光很亮,但很凌乱,广场上摆满了花,大多是“一串红”。哦,是国庆。我在广场转了一圈,打了个哈欠,买了张地图,回去睡觉。
  翌晨5点多醒,先确定一下自己的血没给蚊子吸干,然后,摊看地图,决定行进路线,是先去护王府呢?还是先去红梅阁?我想了想,嘴角浮起一丝阴险笑容,先去红梅阁,原因嘛,嘿嘿,那是个公园,说不定能混在晨练者中逃票。越想越得意,美滋滋的感觉一直保持到被剪票员责令去买票为止,早知如此,我该吃了早饭再去的,唉……不幸只是个开头,因为我去得太早,红梅阁还没开门,据说那里边挂着瞿秋白父亲的画,这下,可就失之交臂了,我绕着红梅阁胡乱走了一圈。红梅阁是座两层小楼,阁前有坐小小的牌枋,上边的题字忘了,阁子黄墙,黑瓦,红栏杆,形制颇为普通,阁左接着一道短廊,短廊尽头,有小亭一座,亭中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好像是“带雪心偏远”吧?记得不是很确了,横批是“一枝斜”。阁右是一块草坪,上边满是晨练的人,越过草坪,就是尚贤坊,而今空余门楼,过了门楼,一泓碧波,文笔塔已在望。文笔塔也是铁将军把门,不过,想来天下的塔爬起来总归是一样的,感觉也就是和上楼差不多,我自我安慰着。塔前有一棵大树,樟树,树前蜿蜒着一道浅沟,是不远处小湖的余波,早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沟边的石凳披着一层露水,小沟的对面,有个小土坡,其实说坡都勉强,只是平地凸起一块而已,上边人工堆着一些石头,因为正对着文笔塔,于是便有了一个笔架山的名字,是山哦。过了文笔塔,公园里开始荒凉起来,小路拐了几个弯,公园的后门已在望了。
  离开红梅公园,问了几位路人,穿过几条小巷,便到了东坡公园,常州是东坡的终老之所,据说现在还留有藤花旧馆的遗址,但只是据说而已,恐怕很少有人能知道具体位置了。东坡公园中保存的另一与苏东坡有关的建筑是“舣舟亭”其实也是近代的翻建,当年苏东坡从海南得回中原,途中写诗云:“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以坡老的放达,世事的无常也是见得多了,暮年得归故土,竟喜不自禁乃至于斯,可见谁都可能有丢不下的东西,只可惜,坡老毕竟没能再见中原,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隐为诗谶。东坡船至常州,万人空巷,齐聚岸边,争睹东坡风采,舣舟亭原址便是东坡往来系舟之地,后人建亭以为纪念。 东坡公园比红梅公园小得多,门票也便宜,2元,人也少,可能平时来得人也少,有的小路已满是青苔。沿着鹅卵石铺就是小路,没几步便到了舣舟亭,略做流连,往半月岛而去,那儿是1986年京杭大运河改道形成的,后来又把运河古道上的西仓桥(现称广济桥)移建于此。一方面是保存文物,另一方面也使得岛和公园连为一体。我在岛上走马观花的看了一气仰苏阁、东坡书院、东坡画院等处,一个月还没过,脑子对那些地方就一些印象都没有了,只空留着些地名。岛靠河的一边修着一溜走廊,我蹩了进去,坐在长凳上,看着一条条的船,“突突突”的从我眼前经过。河边有点风,多少让我感到一些秋意,河边的树也有些凋零,我忽然感伤起来,找了下原因,嗯,可能是肚子饿了。
  从东坡公园出来,沿着一条看得出是新修的大路(好像是延陵路)向东……也许是向西?也许是西北?我必须承认我是路盲。顺着路向前走,就是天宁禅寺。江浙一带,佛教颇盛,天宁寺是禅宗的道场。据说开山祖师是法融,法融是禅宗牛头禅的创始人,所谓牛头就是南京的牛头山,南京离常州很近,法融跑来弘法,收些徒弟,修些房子,就成了天宁寺的前身(只可能是前身),这也是可能的。现在一提禅宗,想到不免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话头。而对故事的解释权掌握在南宗手中,南宗和北宗比起来,也自有其高明之处,《六祖坛经》、《五灯会元》等书中记满了修道者一言而悟,一事而悟,甚至一骂而误,一棒而悟的典故,看上去很美,比起北宗动辄数日数月数年的枯禅,实在是快了很多。一刹那解千千结,令人向往之至。只可惜,便宜的事毕竟不是很多,现在看起来南北渐顿似乎泾渭分明,而六祖慧能只是说:“汝师(这里指神秀)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坛经》看来佛法并无高下,因材施教而已,不过说起来令人伤感的是,大根智人又有几个呢?再翻翻书,原来很多高僧顿之前,也是好好的渐了一下的。如果正信还没生根,菩提尚未发心,就说开悟见性,那么不免野狐禅了。法融是四祖道信亲自点拨的,道信和法融见面时还有段很有趣的故事,说道信云游到南京,碰到法融,法融领着道信去后山,碰着一群虎狼,道信就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法融兴奋起来,忙问:“你还有这个(指恐怖心)?”道信笑眯眯地反问:“这个是什么?”法融很可爱地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问题会牵扯到一些佛教的根本问题,一般是不能做正面回答的)。到了住处,道信在地上写了个“佛”字,然后一屁股坐在字上,法融大惊,道信乐了,说:“你也有这个(恐怖心)?”法融才知道碰到了高人,于是向道信请教,道信便付法,后来法融旁出一路,开牛头禅一宗。天宁寺能和法融拉上关系,来头实在了得,近代和天宁寺有关的禅宗大德也颇有几位,比如虚云、月霞,还有圆瑛,他曾在天宁寺禅定后写了一首绝句:“狂心歇处幻身融,内外根尘色即空。洞澈灵明无挂碍,千差万别一时通。”真能得此种境界,夫复何求。
  天宁寺确实能称得上雄伟庄严,山门就阔气得很,欂櫨宏丽,气势不凡。门额上:天宁禅寺,四个大字端庄凝重,是赵朴初老的字。进门时,听到一个和尚在向游客介绍什么,我赶忙凑上去,颈项伸得老长,哦,原来赵朴初来天宁寺时曾写过一首诗,这和尚正念诗呢,他普通话不标准,我只记得一句什么:“心持半偈瞿秋白”,和尚解释说瞿秋白也是信佛的,而唯物论亦在佛法之内,后边半句不大好辩,也不能说和尚说错了,在佛教徒眼里,一切法皆在佛法之内。但前半句,可以肯定的说是和尚理解有问题了。瞿秋白的那首诗是集句来的,“心持半偈万缘空”也就取那么个意思罢了,一定得引到缘生缘灭上头去,这和尚穿凿了。
  一进山门,迎面是一尊千手千眼四面观世音菩萨的立像,这尊四面观世音的造像颇让我疑惑了一阵子,在我的印象中观世音的造像有三面、十一面、二十七面等,四面,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听过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回家后,我把《法华经》找出来翻了翻《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没找到“四面”的记载,后来还是蒙我父亲指点,才在一本《观自在菩萨三世最胜心明王经》中找到了“四面观世音”的说法。但这本经书,我是肯定没读过的,我怎么会有印象的呢?我使劲想啊拼命想,才想起,哦,是着了《鹿鼎记》的道,那书里不是记着陈圆圆号啥子“四面观音”吗?十几天的谜团,一时冰涣。
  穿过山门,哗!我也小小的吃了一惊,果然是“东南第一丛林”,气势真是不凡,天宁寺所处之地也算市中心了,能在车马喧嚣的闹市,建这么大一座清净道场,难得。山门后的甬道长约四五十米,全由大块山石铺就,如果不是两截黄墙,象征性的夹住道路,那么简直便是一座小广场了,甬道边的树,看起来栽的年头还不长,看来要想借些肃穆的氛围怀古,这一个小时之内,怕是不可能了。
  甬道尽头是天王殿,重檐、歇山顶,在家里翻看照片时,又仔细把天王殿端详了一下,屋顶正脊上还有两条蟠龙耶。天王殿里坐着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弥勒背后总是站着韦陀,捧杵而立。殿四周立着四大天王持国增长广目多闻,这四位已经很具中国特色,连手中的法宝,也谐音借喻为“风调雨顺”之意。
  走过天王殿,正对面便是大雄宝殿,两座罗汉堂分列两旁,我记得,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五百罗汉,是在武汉的归元寺,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去的。大概是慧根浅薄,再搜索记忆时,归元寺里五百罗汉竟空留一群剪影而已,无法忘怀的是,那间光线阴暗的殿堂中的蚊子实在厉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的人生挫折,天下间居然有哭闹解决不了的问题。后来听父亲说,武汉有“点罗汉”的习俗,每年春节,人们来到罗汉堂,任选一罗汉,数到和自己岁数相同的罗汉,再从罗汉的喜怒哀乐中,来看一看来年的运气会是怎么样的?我不由得稍稍起了点担心,有欢欣鼓舞的,自然就有垂头丧气的,大过年的,难得找个时间高兴高兴,这又是何苦来哉?天宁寺的罗汉群中多了两个,一位是济颠,一个是疯僧。都是传说中游戏风尘的高人。想来世间烦恼正多,如果没有一些传奇消谴,日子怕是真过不下去了。
  大雄宝殿,自然是一寺的主建筑,大雄者,至勇无畏也,是佛教子弟对释氏的尊称。天宁寺的大雄宝殿,和前边的天王殿一样,重檐,歇山顶,但气势之雄伟壮观,无论殿脊、飞檐、巨柱,莫不高出前殿一头。殿脊蟠龙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因为我怀疑那龙的贴饰可能用的是真金哦,那天是多云,阳光不算很强,但龙之光芒,依然夺目。殿中“三世佛”宝相庄严,东首进,面对的是东方世界的教主,药师琉璃光佛;西首出,所奉的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正中便是释伽牟尼佛。殿中的和尚自顾自的读着经书,间或敲一下木鱼,瞟一眼功德箱。香客或游客,或虔敬的谟拜,或走来走去看着殿中的雕塑,而我傻乎乎的站着,只觉得这里只有一片寂静,仿佛尘世间一切扰攘在佛的注视下化做了大和谐。事实上,我是在自欺,心中的平静毕竟和是否在佛堂中无关,烦恼皆是自找,又能怨得了谁呢,她既无心我便休,痴想苦忆,实在无谓。唉,我干嘛总想着苦事呢?对了,一定是肚子饿得太厉害了,我背包里好像还有半袋葡萄干,呵呵,俗人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比如说葡萄干,对了天宁寺的素斋也是有名的啊,今天一定不能错过!

  忆江南--月明云淡露华浓

  □ cherry
  近黄昏,已在太湖边了。
  过小山时,折身一望,满湖涟漪,渔船点点,青山隐隐。煞时心中清爽舒迈,直欲放歌。自山腰至湖畔,有茶室一间,可远观。闲坐崖边,几株桂树横斜。
  碧螺春一杯,新鲜白果一碟。等湖上日落。
  但见天色昏,湖光渐敛。湖中有竹篱围起一片,摇来渔船数只。满天满湖的霞光中,撒网收网,缓缓归家而去。烟波画船,几疑身在武陵源。
  山腰略高处有一小店,太湖三白见诸菜谱。将桌椅搬至山径,夕阳正在树梢渐行渐远。游人尽去,山风乍起。月迟迟,不思量,闲听四壁蛩。
  有酒,且是蟹肥时。计有太湖白鱼一条,白虾半斤,螃蟹两只,另配有太湖莼菜汤,昂刺鱼炖豆腐,青菜一蝶。螃蟹膏黄极多,恰月色渐浓,微光下那肥美处泛着异样的光,不免馋虫难禁。可恨近来因了过敏,禁食虾蟹。只落得眼望同伴左持螯右擎觞,值此良辰美景,享此赏心乐食。
  月在湖上,秋水无尘。
  云淡风清且归去,却失来时方向。方觉小店之外,竟无他人。山路盘旋,寂静无声,树影摇曳。分明是月明如水,恰宜水边闲步,奈何只得同伴一人,不免心中慌乱。急急惶惶,寻得路径,下得山去已是汗湿衣襟。
  山下亦是湖。
  夜色中见路上星星点点,是镇上人手持檀香,沿湖赏月,乃当地习俗。湖边一只画舫,灯火明亮,乐声悠扬。初时以为不是真船,不曾留意。此后忽见它在湖心迁延而行,仿佛明末情形重现,大悔。
  懒步岸边,柳影花阴,露冷风静。舍不得,至夜半方回住处。也是临湖的屋子,半圆形内阳台,落地窗子。拉开窗帘,煞时月华满屋。将床移至窗边,枕上即可见月满湖上,那画舫亭亭于水中。月光里朦胧睡去,夜半醒来仍惦着望一望月在何方。再醒时,一湖晨光,对面岛上远山如黛,水天一色。
  回到苏州已近午时。买得书后,十全街上钱塘茶人喝茶。黄昏仍去老苏州茶酒楼吃饭,大不如前。原来已不是苏州杂志所有了。
  夜里回转上海,站在阳台上半晌。依然是月明云淡,露华浓。

  忆江南--走过江干

  □ 柯桥
  江干是杭州的一个区,管辖着钱塘江北岸的大片城区。早先在杭州一说起“江干”,我脑子里就会浮起从城站到南星桥那条有点破、有点仄、有点灰、有点冷清的街区景象,断没有大江东去、岸泊舟楫的联想。过了许多年,我才明白,在江干这个词里其实包涵着许多厚实的内容。
  刚到杭州时,我家隔壁住着三毛阿爹一家,夏夜纳凉,阿爹总喜欢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端着酒盅跟我们一帮毛孩子话当年。江干多是钓人居,阿爹的爹就是钱塘江边的打鱼人家。小孩喜水是天性,阿爹的哥就是抓潮头鱼,被江水给卷走了,大人怕小孩玩水是本性,阿爹小时为了玩水,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为了不让爹娘知道自己下过水,每回上岸都要晾干自己的辫子,有时候玩过了头,小辫子干不了,回家多半要吃“爆栗子”。民国对阿爹来说,就是剪辫子,当时大人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让革命军逮住剪了法辫,小孩是哪里有革命军就往哪里钻,剪了辫子好玩水。就凭阿爹当年踩着水花背纤过江的本事,要吃水饭,那还不像喝酒一样便当,可他拗不过爹娘的白发,上岸找了份替商家赶猪的活。当年供应杭州的毛猪都是“下八府”从水路运到南星桥码头,然后再从陆路转运到武林门,两地大约相距十来里地,这活阿爹一直干到日本佬进城。随着铁路、公路的普及,水路运输逐渐式微,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只留下空泛的江面、简陋的棚户和和萧瑟的码头。
  走进江干主要得益于一次远足。九溪在一般杭州人的印象里,就是一个类似于吴山或云栖的景点。其实这个印象并不完整,九溪是内联龙井、外接钱塘,沿途山环水绕、林壑尤美的一段长约7公里的景区。那年,一帮同学从乡下回来,我们相邀去郊外踏青。于是,七八条汉子从龙井出发,沿着两山夹峙的九溪,手舞之、脚蹈之、口啸之,一路逍遥到江边。本来说好到了江边就乘车回家的,可到了江边,豁然开朗的江天和飒爽劲吹的江风,让我们改变了主意。回望九溪山坳,早已被暮蔼和炊烟笼罩,一派静谧安祥;而此时,江天极目处,夕阳正红,绚丽的晚霞洒满宽阔的江面、肥沃的田野和葱郁的山林,江水从容徐缓地淌过质朴敦厚的六和塔和飞梁横跃的钱江桥,渐次融入苍茫的暮色。于是,我们披着晚霞,迎着江风,踏上了回家的路。归途中,我突然发现在“江干”这个词里,不用修饰就能表达出极其鲜活生动的内容,所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就是把砍下来的木头,堆积在河边;所谓“江干多是钓人居”,就是江边居住着许多打渔人家。
  从那以后,江干这个词对我来说,就不再是灰蒙的江堤,逼仄的茅庐和冷清的街区,而是钱塘江两岸所有与江天、江山、江城、江水相关的丰裕肥沃的土地。

  忆江南--良渚行

  □ 柯桥
  良渚在杭州北面,距杭州市区约30华里,骑车也就个把小时。
  良渚的字面意思是佳美的水中陆地。考古学称良渚文化为距今5300—4000年,分布在长江下游环太湖流域约 36500平方公里的新石器时代文化。
  从1936年良渚文化的奠基者施昕更发现良渚文化遗迹到现在,在已经发掘和出土的文物中,人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良渚文化的特征:石犁、石镰、石耘等稻作农具以及各种陶制酒器,反映出当时的农业已进入犁耕稻作时代;遗存的丝、麻、陶、玉制品反映出手工业趋于专业化,特别是以玉琮、玉壁、玉钺为代表的琢玉业发达得令人惊叹,精美的玉器制品和典雅的黑陶器皿几乎成了“良渚文化”的代名词,其中大型玉礼器的出现,揭开了中国礼制社会的序幕;氏族祭坛、贵族大墓和平民小墓显示出不同层面的社会分野;黑陶器皿上的原始刻痕,一方面反映了先民对当时社会的理解,另一方面也被今人认定为中国成熟文字出现的前奏。综合这些文化特征,专家对良渚文化作出的结论是:华夏文明的曙光是从良渚升起的。
  良渚玉琮
  良渚文化博物馆坐落在施昕更当年发掘良渚黑陶的山角边,山与馆之间隔着一汪酱色水塘,还没进馆就能看见整座博物馆的房顶角都是玉琮造型,很是别致。博物馆的院落不大,过了停车坪,上十来级台阶便是一个大平台,平台左边竖立着一根外方内圆中空的石雕玉琮,玉琮底座好像还镌刻着几个鎏金的字,当时有人拍照没顾上细看。博物馆只有两层,一楼大厅的正门上方,悬挂着江泽民题写的匾额,大厅左面是电视介绍,右面墙上刻着赵扑初题写的“良渚文化”几个字,衬托字符的石幕上刻满了良渚先民认识和理解世界的图案和线条,看上去有点像儿童画,大人不太看得明白。
  一楼大厅的右侧是博物院第一展厅,这里概貌地介绍了良渚先民渔樵耕作的生活场景和良渚文化在中华文明长河中的地位,展示了能够代表当时生产发展水平的各种生产生活器具。顺便提一句,良渚史前遗存发现者是施昕更,而正式提出并命名“良渚文化”的却是现代考古大家夏鼐,其立论依据是龙山文化不能涵盖和包括诸如水稻种植、丝麻织作、舟船打造等方面的内容,就连黑陶制品,两者也存在着质地和造型上的差异。因此,良渚文化从时间上看是一支独立演化的原始文化段,从空间上看是分布在长江中下游太湖流域的一种以稻作经济为主、手工业也比较发达的原始农业文化。我觉得良渚后人在引施昕更为荣耀的同时,实在是不该忘了夏鼐这位来自浙江温州的老乡,没有他,“良渚文化”的定位,恐怕还要后退十来年。
  二三展厅都在二楼,其中第二展厅主要展示了发现良渚遗址的经过、良渚文化的研究成果以及代表良渚文化特征的玉礼器制品和黑陶器皿。展厅正中悬挂着一幅神徽造型,据专家考证,这就是商周青铜器饕餮纹的前身,其造型渊源一脉相承。良渚文化的大多数精美文物都出自人工堆筑的、被当地人称作“墩”或“山”的土台,其高度在地平以上4米到10米甚至更高,土台的占地面积从数百到上千平方米不等,土台的墓葬和祭坛的作用类似于埃及法老或南美玛雅的金字塔,这样的高台大冢,考古界称之为良渚大墓。已经发掘的良渚大墓有反山、瑶山和莫角山,类似的史前遗存,经考证,在良渚附近的大墓还有近50处。
  第三展厅展示着一座按原样复制的墓葬形状,里面陈列着随葬的玉琮、玉钺、玉璧、玉璋、玉骨等百余件玉器,显示出墓主生前的显赫地位。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良渚一带的农民,历来有农闲时挖窖寻玉的习惯,每挖到一窖,都能得到很多玉器,玉器积攒多了,就挑担到上海城隍庙去卖,也就换个柴米酱醋钱。其实良渚墓葬里出土的玉器种类很多,摆放也很有规律,比如圭在左,琥在右,璋在头,璜在脚,璧在背,琮在肚。当时人们把这些形状古扑的玉器统称为“汉玉”,当地人还流传着类似“挖到尖头铲,玉还远着呢。”、“挖到平头铲,汉玉就会有。”等挖玉口诀,只可惜有心人出现得太迟,以至祖宗的宝贝失落地太久太多。据说,历代清室皇帝也收藏了不少良渚玉琮,经常拿在手上揣摩把玩,但始终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其情形类似于河洛图对历代鸿儒的折磨。 “良渚玉”其实很有特点,拿在手上它平凡的像块白石或骨头,但十分耐看,尤其是它细腻的琢玉风格,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不为过。透过放大镜人们发现良渚先民居然可以在一毫米的范围里,刻画出四五道线条匀称流畅的曲线,这种精细入微的琢玉技术,考古学家至今还无法还原。更让人惊奇的是,成型的良渚古玉显得十分对称、粗犷和大气,这种溶精巧细腻与大气粗犷为一炉的琢玉风格,别处还真不容易见到。最能代表“良渚玉”风格的玉器是玉琮、玉璧和玉钺。
  良渚玉璧
  先说良渚玉琮。良渚玉琮是立柱体玉器,以方圆两种几何形体构成外方内圆中空的造型,玉琮的四个侧面是对称的八块长方形凸面,玉琮的中心是垂直的圆孔,玉琮的外壁用均匀流畅的阴纹刻线,极精致地勾勒出夸张大胆的神徽图案,并以两段为一节,节与节之间有一条较深的凹槽,其高度少的仅一节,多的有十五节,可达30多厘米,玉琮的质地呈汰白色,行话叫“鸡骨白”。良渚玉琮象征着天圆地方和通天达地,只有地位极高并握有神权的人才配拥有。
  再说良渚玉璧。玉璧是中间有孔、圆而扁平的玉器。古人把玉璧中间的孔叫“好”,四周的宽边叫“肉”,“肉”的宽度是“好”的直径的一倍左右,否则只能称之为环或镯。良渚的玉璧没有这么多讲究,它有多种质地,一般以青绿色俗称“鸭屎青”的为上,大小也没有定规,其形状酷似铜钱,只是中间不是方孔,而是圆孔,据说玉璧象征着财权,当然是大的比小的值钱。
  最后说说良渚玉钺。钺就是斧子,玉钺就是玉做的斧子。良渚玉钺没有刃口,明摆着不能当砍伐工具来使用,失去了使用价值的玉钺,留下的只能是一种象征。听介绍,良渚玉钺象征的是军权。
  良渚玉钺
  大约受1930年吴金鼎在山东章丘“城子崕”发现以黑陶为特征的龙山文化的影响,施昕更从一开始就着眼于良渚黑陶的发现与发掘。尽管他是良渚人,尽管他十分清楚良渚附近常有石器和玉器出现,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把良渚玉器和良渚黑陶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来研究和考察,以至后人对良渚玉器的关注比对良渚黑陶的研究晚了整整几十年。假如施昕更中学毕业后家境再好一点,假如施昕更也具有夏鼐丰厚的考古学识和见地,假如施昕更不是28岁就英年早逝,假如施昕更1938年出版的《良渚》也包括了良渚玉器,假如没有日本侵华战争,假如中国开放得更早一点,国力更强一点,文化更普及一点,良渚就不会发生大规模盗挖瑶山祭坛的悲剧,国人对良渚文化的认识和研究也会深入、系统和全面得多。
  看着这片生长奇迹和文明的土地,感觉自己也长了不少见识。良渚确实是个好地方,它南依钱塘,北靠太湖,西接天目,东临大海,没有高山能堆砌出通天达地的祭坛,没有美石可雕琢出鬼斧神工的玉器,没有黑土却烧制出精妙绝伦的黑陶,没有文字已孕育出中华文明的曙光。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块地,水还是那方水,人还是那里人,我相信,祖宗的灿烂一定能点燃现代的辉煌 。

  附录·美食

  莼鲈之思
  莼,是莼菜,又名水葵,小睡莲叶状,味滑腻清香,以西湖三潭印月所产最佳;鲈,是鲈鱼,《清稗类钞》载“松江之四鳃鲈,味甚美,自魏、晋以来,即称名产”。《晋书·张
  翰传》则有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的典故——虽是辞官托词,到底也要莼鲈之味美当得起这借口。
  菱角鸡头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有袭人派人给湘云送吃食的情节,其中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红菱是菱角一种,菱角又名芰实,水生。红菱以甪直的八角红菱最著名,常煮熟剥食。生吃的话则是嘉兴的南湖无角菱更来得水嫩,俗名馄饨菱。鸡头又名芡实,生长于净水,有南芡北芡之分,前者产于太湖后者产自洪泽湖,《本草纲目》形容它“状如鱼目,煮食如芋”。
  大闸蟹
  大闸蟹学名作“中华绒螯蟹”,因成年雄蟹大螯上密布绒毛而得名,苏州阳澄湖产的大闸蟹最肥美。古人有“持螯赏菊”的雅事,这“螯”便指的是蟹。民间有“九雌十雄”的说法,意思是重阳风吹过的九月最宜雌蟹,十月则可食雄蟹了。
  龙井、碧螺春
  龙井、碧螺春皆是绿茶名,龙井茶产于杭州西湖龙井地区,碧螺春产于苏州吴县洞庭山。龙井叶扁,色黄绿;碧螺春叶如虫,色清绿。都名列我国十大名茶,碧螺春的名字据说还是康熙南巡得的,原叫“吓煞人香”,具体典故可参见本书《从金庸小说看姑苏风物》一文。
  无锡船菜
  无锡以太湖山光水色胜,晴好之日,游客往往坐游船一边看风景,一边品船娘的好手艺,成就了无锡船菜(太湖船菜)的盛名,菜多以鲜灵活跳的鱼虾为料,讲究“味真”,烹饪简单保持原汁原味,脆鳝、银鱼炒蛋等皆是内中名肴。船娘的俏丽解语大约亦是清代苏、扬等地风行“船宴”的缘故之一,高阳的小说《红楼梦断》、《胡雪岩》等皆有提及。


  湘

  凤凰·边城--凤凰二日(图)

  □ 老枪
  想到凤凰去看看已经是十年前的意愿了,最早的蛊惑是沈从文的《从文自传》,《湘行散记》和黄永玉的《太阳下的风景》。30年代评选的最佳两本散文集,鲁迅的《朝花夕拾》和《从文自传》当选,两本书都是记录作者童年往事,饱含浓郁的原始乡村风景。直到现在,这两本书依然是自己爱读的读物。时光流逝了快一个世纪,鲁迅笔下浙东风物大概被商业
  大潮涤荡得荡然无存,可局促在深山一隅的边城,还依然山青如黛,水碧如蓝吗?
  十年的相思直到现在才有了却的机会,可见人生实难也。 唐人诗有“近乡情更怯”,自己去凤凰也有近似的心情。在凤凰盘桓两日,归来后收拾身心,整理照片,回味两日的感觉大有“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的感受。现在把两天的日记稍加整理,以飨喜欢沈从文作品的朋友。
  2000年4月28日 阴雨 星期六
  凤凰城中小巷,临街的人家往往开着家庭式的小饭店。(摄影/陆向前)
  乘广州开往成都的火车,下午五时发车。此车为普通快车,小站多停。上车时即看到身背肩扛的人流,多为湖南四川打工一族。近十年不坐火车,读书时每年寒暑假从南京到上海像沙丁鱼一样拥挤在车厢里的滋味都快忘了。十年后的铁路运输似乎并无大的改善,中途下车看硬座车厢依然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车行甚慢,10时关灯。坐在通道处取出《从文别集 凤凰集》来看。此书小开本装帧,封面画为黄永玉,书名题字为张充和,书套为蓝布青花,非常别致。书是6年前购于深圳,搁置书架久未翻阅。鲁迅曾讥沈从文方言土语太多难读,自是实情。自己一直喜欢他的散文,不甚爱其小说。小说里只爱《边城》《萧萧》几篇。翻看了几篇《凤凰集》才发现该带《自传集》来。此集关于凤凰和湘西的记载并不多。车灯昏黄,不时有推车买物过来,很觉气闷,11时上床。
  2000年4月29日 阴雨 星期日
  暮色中的凤凰城墙,隐约可感受到当年的腥风血雨。(摄影/温柔)
  晨6时半醒,已到湖南,过冷水江市。火车在山谷间中穿行,车窗外冷雨潇潇,雨丝不断地打在车窗上,远看烟雨迷朦。远处高山上有云海浮动,极是壮观,近处可看到已成熟的油菜田和新插秧的稻田,农田多盘山而上,随地势扭曲成很好看的不规则形状,这和江南的田野大不相同。偶尔能看到白练似的急流从山中奔出,想要是不落雨的平日,流出的该是清澈的山泉也。
  10时半到达怀化,火车站异常脏乱,城市也一无可看。《自传》里百十户的小镇现在已成了湘西重要的铁路运输枢纽了。满街是蹩脚的钢筋水泥建筑,想看到白脸长身的烟馆老板娘已不可能,满街的“小城摩登”触目皆是。因只身独行,包车不安全,便到长途汽车站搭去凤凰的车,车要到1时半才走。便到一饭馆吃腊鸡一碟,佐以米饭,味道颇不恶。
  2时车才开,车破旧,人很多,司机不放弃一个可能的乘客,老在街上兜圈子,看到街上有人盯车子一眼,他就马上停下来去动员。车上人都有极大的耐心和宽容,使得自己想发火也觉羞愧了。2时半终于行使在陡峻的山路上了,公路险极,虽云国道,实则羊肠也。盘旋回复在大山中穿行,司机似乎成竹在胸,车开得飞快。小雨连绵,山上到处是瀑布,有一小河蜿蜒随公路而行,山多险峻,间或有云海出没其间。2小时后到达麻阳,此为苗族自治县,车行闹市主街道,时有苗族妇女头带1尺高的帕子身着背篓走过。《湘行散记》里描绘的带大而重的银戒指,着生牛皮靴,见面必请教仙乡何处,尊姓大名,贵庚几何的麻阳船老大已绝迹矣。
  麻阳凤凰交界处,多高山。山高而险,连绵不断,山坳处散步有村落,村落很小,一般不到5户,房屋多为石墙木构黑瓦,门前多有小溪潺缓流过,溪边多浣衣的村妇和吃草的水牛。烟雨迷蒙中,远树无枝、田畴、屋宇都沉浸在淡蓝的水汽中,直如宋人旧卷。到凤凰界,河道开阔,多有小船,《散记》里的风物开始出现。
  下午5时到达凤凰,车行至凤凰桥,就看到了黄永玉《太阳下的风景》的封面插图。画家是写实的,跳岩,沱江,有巨大圆洞的凤凰桥,和插图完全一样。河面上搭了巨大的木平台,原来上午是苗族盛大的农历4月8日节。桥上有人在放风筝。
  找到一名枫林的宾馆,价100元,算是当地高级酒店了。住下就冲凉,房间不错,可洗手间实在让人摇头。休息半小时,背包上街。在一横街小饭店晚饭,点腊肉腊肠青菜各一盘。菜量多得惊人,味甚好,价仅13元。开饭店的夫妻分别是苗族和土家族。客人吃饭时,还不断劝客人加米饭尝尝酸菜,此皆免费也。
  饭后沿团结桥西行,在桥边即看到小溪穿城而过,顺小溪在城里乱逛,沿途多为木结构的老屋,阴暗曲折,一灯如豆。时看到矮小苗人男子背背篓而过。到建设路出口才豁然开朗,此为主干道。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被人流裹夹而行到达虹桥,桥建沱江上,为旧制翻新,桥两侧为商铺,多卖蜡染。桥头对联为黄永玉所撰。临桥下望,清澈的沱江蜿蜒如蛇行,灯光下,两岸青山,拐弯处的白塔,河边奇形怪状的吊脚楼都印在波光潋潋的河水里,如叶的扁舟载着游客在桥下穿行,几疑非尘世。
  晚上在中学操场上有盛大篝火,人流多为此而来。不想凑热闹,便沿江边的小巷不计深浅地闲逛。细雨霏霏,走在少有行人的小巷,想象80年前穿着钉鞋打着灯笼的情景。两边高屋多有近百年的历史,当年该见证过少年逃学的沈先生吧?
  回到酒店已是11点了,灯下翻阅凤凰旧志。夫凤凰,古书上称“五溪之地”。五溪,即为流经川、黔、湘一带的五条溪水,老杜诗有“五溪衣服共云山”的句子。远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曾到此处,《散记》里提到湘西一带州县都建有伏波祠。凤凰县的建制始于民国,明清一带,这里驻扎军队绿营,目的只为了镇压当地苗民。历代对苗民的杀戮都有案可查,这里向来腥风血雨。一个世纪过去,汉人反客为主,占据了凤凰县城,而苗民多沦落在山高地仄的贫瘠之地。铸剑为锄,干戈喧杀之声早已化为盲叟的鼓书了。汉苗土家,逐渐融为一体,除偶见衣服和身材差异,已经看不到什么不同了。
  沈从文有苗民的血统,这在《从文自传》和金介甫的《沈从文传》里都有记载。沈祖父随湘军打太平天国,进入南京后升为提督军门,但无子嗣,沈父亲为过继。沈祖母原为苗民,因苗人所出子女无地位。此苗女人被远远嫁走,在乡下埋假坟以掩人耳目。这看似故事的经历是比较凄婉的。在凤凰,类似这样经历的人家很多,贬谪人家的地位也一样低下。沈生母为凤凰黄氏,即黄永玉祖上,其家族就为贬谪之民,黄姓人死后必改姓张,原因就是生前遭贬谪的张姓。
  入睡已是12点,房间临街。窗外依然人语喧哗。盖篝火晚会结束矣。一夜雨声淅沥,节令在江南,也正是黄梅季节。
  2000年4月30日 阴 星期一
  小巷可卖桐叶粑粑和油炸小食的摊位。味道很独特。(摄影/温柔)
  晨7时起,昨夜辗转反侧,睡不塌实。黎明睡意正浓时,有大卡车呼啸而过,搅人清梦。洗漱后推窗而望,依然阴雨绵绵。
  不想吃早餐,便饿着肚子欣赏街景。在一小巷口,遇到一老太太卖樱桃。价2元1斤。不禁大喜过望,樱桃是娇嫩的水果,在都市里很难见起踪迹,也只有在词人的笔下才常见到。后主有“樱桃落尽春归去”的感叹,蒋捷则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句子。樱桃的出现,春天也就归去了。樱桃是怀春的好题目,每看到樱桃,也就勾起人们对春光远逝的慨叹。樱桃的形状是极可爱的,红如玛瑙的果子上点缀着碧绿的小枝。以前曾看过白石老人的一幅诗笺,高脚水晶盘里满盛鲜红的樱桃,题字为“女儿口色”,樱桃的颜色真如十七八少女的朱唇,真神来之笔。
  老太太一边给我称樱桃,一边唠叨“樱桃好吃树难栽”,买了一斤边走边吃,实在是良多趣味,其实樱桃并不怎么好吃,微酸,甜味也淡淡的,喜欢吃的人多爱那种感觉吧。
  10时,到达县政府,看黄永玉返乡作品展。正门进去,题有画家的诗句“我的心,只有我的心,亲爱的故乡,它是属于你的”。这是画家诗集上的句子。画家的经历也是一部传奇。只是现在年纪越老,越喜欢天真烂漫做秀也。展出的作品不多,只数十幅,木刻一幅也没有。画家晚年喜欢做大幅画,用笔也随心所欲。如《哀郢》《西洲曲》《黄英》等,自己喜欢的还是他70-80年代的写实作品,山城风物、碧水荷花、小溪雪晴无不撩人乡思。许多画家喜欢衰年变法,但能超越前期的极为寥寥,最成功的也就黄宾虹耳。而造作、恣睢、不守陈法的比比皆是。黄近期的作品多有此病,还喜在画幅上大段题字,古人云“大匠不言”,信然!
  一上午大雨滂沱,沿文星街前行,过一三岔路口即到了沈从文故居。故居为一小四合院,前面3间,后有主屋3间。主屋正中有沈先生汉白玉塑像。两墙上挂有沈的章草,实在妩媚可爱。沈的姨妹张充和的字挂在正面,这女书家确实不凡,字真风神逼人。小小天井左侧为书房,陈列不同年代的文本,右侧是陈列室,有手稿,照片。正屋左侧是卧室,1902年12月28日,一代文豪就诞生在后面的雕花大床的蓝布床单上,正屋右侧陈列沈在北京的一些东西。
  从14岁离开家乡,去寻找一本“大书”,作家中途只来家四次。1931年因母病返乡,在沅江上颠簸了2个月,留下了可爱的湘行通信。现在读来依然让人感动。1956年再次返乡,那时只好栖身于客栈了。80年代最后一次“犹及回乡听楚声”虽然是实至名归,已经有点凄凉的味道了。最后一次返乡,家乡人简直想不到该怎么招待这位可爱的老人,特地给他捉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鸡,沈先生爱极了,但没想到到了晚上,锦鸡成了桌子上的一道菜!50年来家国,作家一直深深爱着自己童年生长的这片土地,这个可爱的边城。所有的作品无不和这土地有关。
  离开故居已经是12时,在一街边小饭店买锅贴10枚,味极可口。有一撑船的渔夫过来问是否想住江边,于是便随他去看旅社。在一家庭客栈,找一房间,3楼,为主人卧室,里面衣柜梳妆台俨然。老板娘知我远道而来,答应为我整理。价30元。到枫林宾馆退完房间来这里。房间临江,风景绝佳。
  放下行李,依然去街上。沿民间工艺街走,满街买苗族或土家族的印染和编织物。有很多图案和造型都是精美之极。可是当地人并不看重这些东西,50年代沈先生回故乡时看到满街充满“丑不可言的上海轻工业品”就发出本地人把“沉香木当柴烧”的感叹。而现在,帕来品更多了,满街的“流行”,小巷深处里都是网吧,早先的古风只能从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外观去感受了。踩着青石板路,在小街上漫步,想象少年的沈从文也曾在这里走过,那种感觉是奇妙的。
  江边的家庭客栈(摄影/温柔)
  可能是地处偏僻,没遭过多少战乱,凤凰的古民居保存的还是蛮好的。在老街上还可看到城隍庙天王庙的匾额。北城门和东城门依然完好雄峙,屋檐凌空欲飞。从东城门门洞下走过沿江边是一道城墙,站城墙上四望,烟树朦胧。小城四围被青山包围,清澈的沱江像一条银色的腰带,从县城的北门再迂回到东门,绕小城而过。 在城墙上漫步偶尔能看到身着盛装的苗族少女走过,满头的银饰让人眼睛一亮。苗族的服饰图案真美,基本上是黑或海蓝土布做的。斜襟长摆,裹头束腰,衣袖的裤腿多短而宽,穿来非常有风致。在襟际,袖沿和裤腿上往往绣有非常精美的花纹图案,大方,朴素,美丽而俏皮。在北门城楼下看到2个带着小孩的苗族少妇,淡青绣花的帕子,内置银饰,端庄娴静,非常美丽。不由得想起沈先生小说里喜欢把漂亮的女人形容为观音。她们的举止实在够得上正大仙容的比喻。问可否给她们照相,两个女人都羞涩地低着头不吭声。
  老房子总不免让人驻足,去感受那份沧桑。熊希龄的故居依然完好,看他的故居,倒老是在想苦苦折磨老夫子吴宓的毛彦文,真是莫名其妙。凤凰的文风很盛,尽管没有出过多少显赫的人物,门前的对联多有可看之处。在一大宅看到这样一幅“霞君离我三年整,老叟思缕万里长”横披是“梁孟情深”。 这样的东西,要是让沈先生看到了,大可编一篇小说了。3时涉江过对岸去看田家祠堂,祠堂已破败不堪。祠堂前坐几位妇女,看我背着相机,就邀请坐下来闲谈,买门票的女孩到过广东,算是见过世面的。晚上在祠堂的戏台有演戏,坐中就有几位演员。她们盛情邀请我来看。便答应晚饭后来看并照相。
  回到主人家已是5时,一家人围着地炉在烤火,我则穿着衬衫。他们简直娇惯坏了,一点小雨便燃木炭烤火。主人热情相邀,只好围炉而坐,烘干湿鞋。告诉主人明天拟走,还没有去看沈从文墓。主人马上差遣儿子划船带我去,老板娘妹妹妹婿也一起同行,四人走下码头,解开一叶小舟在水里滑行。
  水清见底,水色如蓝,可看见青青的水草在水下摇曳,那情景真是动人。水,在沈从文的作品中处处可以感受到。在《自传》中,他说“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学会思索,认识美,理解人生,水对于我有极大的关系。”他的学生汪曾祺的作品,也能让人感受弥漫的水汽,师生一脉相承。
  墓在沱江岸上,沿青石板路上行,在半山处就看到一块不规则的巨石。巨石的正面刻着沈先生的两句话,背面就是张充和夫妇悼念沈先生的著名挽联“亦慈亦从,星斗其文;不折不让,赤子其人”。站在墓旁,身后山泉潺潺,对面青山如黛,沱江下浣女的捣衣声依稀可闻。
  走在返回的青石板路上,雨已经不下了。《自传》里和后期的沈从文经历不断在脑子里盘旋。14岁前是爱打架逃学的野孩子,20岁前当兵吃粮,在沅水上游的湘西一带做军队文书和收税员。20岁时夹着包裹,凭自己的一只笔来北平打天下。到了30岁便已经出名并成了大学教授。晚年命运多难,最终以文物专家名世。这本身实在是人生的传奇!作为一个本质上的人文主义作家,沈从文一生都萦怀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他用爱和同情去描写乡土、亲人、士兵、农妇、妩媚爱娇的少女。充满感情去写湘西那些码头船栈,荒邑边城,缆火楼灯。他熟悉那些底层小人物,士兵、铁匠、纤夫、水手、江边吊脚楼妓女的悲欢离合,歌哭欢笑。直到现在,很多人还能含着眼泪和叹息去阅读他为一个摆渡人小孙女的爱情不幸写出的田园牧歌般的叙事诗的故事《边城》。 7时半去江对岸田家祠堂看戏,观众略有100名,坐在露天,戏台是清代的。下午看到平常装束的小女孩抹上油彩,穿上戏装在灯光下明媚娇人。旁边一老头告诉我,这是元阳调,是早先的江西弋阳腔。可惜自己实在一句也听不懂,只能拍几张照片。离开时从前台俯身走过,台上的花旦正是下午坐在门前的小女骇。
  天开始变晴,从老街的屋角偶尔能看到新月惊鸿一现。到主人家已是10时,楼上的房间已经换了新床单和被子,里面的陈设依然一如以前,这样的古风不能不让人感动。推门出去就是阳台,坐在阳台上,对岸的灯光,满河明灭的渔灯就在眼前。想想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可爱的小城,不禁怅怅。 点起一只烟,夜色中捣衣浣女的声音响在耳际,北城门角悬挂着一枚新月,闭上眼,一时间不知是今夕何夕 !

  凤凰·边城--湘行七日:游走凤凰(图)

  □ 菊斋主人
  初到凤凰
  路边俱是一色的田(摄影/温柔)
  10月4日下午,有一班从广州方向来的车,路过张家界,两个小时多到达凤凰。于是背了所有的行囊登车,途中经过猛洞河边的芙蓉镇,可惜时间紧,来不及去了。火车显见得是在连绵的山里穿行,才从黑暗的隧道中睁开眼,一会儿的功夫又是一抹黑,只得看车窗上映出的对面女子的脸。
  晚上7点30分到湘西自治州首府吉首,去往凤凰还须一个多小时车程,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包了一辆小面的往凤凰开。车在夜色里颠簸,里面的人都静静的,路边俱是一色的田,连田头树一起给路灯照得白惨惨的,有点凄凉。
  到得凤凰,想不到市中心一带的酒店招待所全部住满,街上比起吉首也要热闹多了,到处是背着行囊的人,卖串串烧的生意摊子灯如白昼。来凤凰前听说这里是中国最美的小城,又听说满街是苗家风味的吊脚楼,又听说随便可以看到盛装的苗民……阿福且让我当心人群里四五十岁的蛊婆,来路上十分之悠然神往,但此时放眼四望,哪里有一点想象中的边城感觉!
  失望归失望,食宿是民生大事,车子绕了半个城区,最后在城郊的新凤凰路,找到一家名字很大气门面很小样的长城宾馆住下来,老板娘说我们晚到了一日,本来今天白天是有集市的,集市上便可以见着原色的苗民,原来湘西是最大的苗民聚居区,除了每年四月初八的节日,每隔五日,逢三逢八有集市,今日正是十八,却是来不逢时。
  山江寻苗寨
  德夯苗寨(摄影/温柔)
  第二天起床,竟然下起小雨来,4号在张家界才穿短袖,5号到凤凰已必须穿外套。我在宾馆的柜台上看凤凰地图,出城的路线要集中在今天去,一条往南长城方向,黄丝桥古城也在这条线上,另一条是往山江、天星山一带的苗寨。
  楼上又下来两个少年问出城的车子,老板娘回答他们可以往汽车站去寻车,大概在150左右,这时刚好有一辆小面的停在宾馆外面,我们讲妥了“110,不超过下午5点”的价格立刻上车。司机是山江苗族人,看不出和汉人有何区别。 我们去的两条线都必须经过阿拉,然后往西到黄丝桥,往北到山江。阿拉处在贵州、四川、云南、湖南四省交汇地段,是真正的边城,尤其与贵州铜仁只有八十二公里。
  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先去阿拉吃早饭,然后往黄丝桥,再回头看南长城,然后折向北往山江苗民家里吃饭。阿拉的早集和一般汉族的农村没什么两样,杂散,小买小卖地交易着,我们坐在破烂的门面里吃米粉,苍蝇在头上飞,然而热气腾腾的肉丝辣子米粉真正可口,吃得人心满意足,民以食为天始终是对的。
  有人说,好的果子要留在最后吃,这样始终有希望。看过黄丝桥与南长城之后,我就一直怀着这样的信念上路。说实在,南长城与黄丝桥太普通了。南长城样子与北方的长城相似,盘曲在山峰上,但是雄伟险峻则断不可同日而语。黄丝桥古城实际上是一个军事区,保存了一段完整的城墙,城里仍有人居住,虽然下着小雨,仍有不少旅行者穿行其间,我上了城墙一路瞰去,感觉好像以前玩仙剑奇侠传时,带着林月如在扬州的城墙上捉女飞贼,斜的瓦片屋顶就在脚旁边,颇令人想一脚跨上去,可是坡度真陡!一户农家门口挂着“看三脚牛,参观一元,拍照二元”的牌子,还有一户门口挂了大堆的牛头,从城墙上看到它的后院,白森森的牛头更加不计其数,后来问了问,一个牛头大约一、二百,我想起三毛从沙漠里拾回的骆驼头骨了,装饰在房间里大概是一样的效果吧,回去的火车上果真见了有人捧着头角峥嵘的骨头从车箱里走过。作为湘西旅游景点的一部分,黄丝桥也毫无例外地在卖蜡染、扎染、绣花包,顶多的是各式各样的绣花包,因为太多,厌倦到让人不想买。不过比较起来,张家界、黄丝桥、凤凰都有卖这些东西,张家界多而平庸,黄丝桥与凤凰精致些,数量略多,价格也便宜些。
  司机说山江是保存得较为完整的苗族村落,我听了十分兴奋,眼前开始浮现出苗族男女载歌载舞,关于神秘的盅术和对歌的情景也自动地从脑子里翻腾出来,于是赶紧催着他往山江赶。
  凤凰是山城,这一路行来,连环十八折,两边尽是青的田地和山岭。山峰上掠过忽密忽疏的村落,司机说路右边是苗族区,左边是土家族与汉族区,分得十分清楚,而土家族更有“铜不沾铁,苗不压客”的古语,竟是老死不相往来。
  在路上,三三两两地开始出现一些背着篓子的中年妇人,穿的是陈旧的苗服,上衣多作深浅不同的靛色、蓝色,裤子则是黑色,头上随便包着一块毛巾。这更在一定程度上放纵了我的幻想。
  车到三山境内,随着司机一声到了,看到两边汉家的屋宇,我心提一下,问他:“这是山江?”听到说这才是山江的城镇,方又捡回些许幻想。 终于山江苗寨到了,一大片黄色土屋依山而筑在半坡上,是个很有规模的寨子,但我想象中的苗寨,是用竹片木料搭的吊脚楼,少年少女著鲜艳的衣裙,佩饰叮当作响,脸上有纯真和莫测的神气……
  在同行者一再力证“苗寨就是这样的”之后,我只好站在车门旁,惘然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村民,已经完全着了汉服了,问司机山寨里还有人穿苗服么?他跑开去找了一个熟人来带路,答应带导游,顺便带我们去找穿着苗服的人家。
  寨子依山而建,房屋多是平房,这里的石头也是奇怪,河岸边的碎石全是层石结构的,自动有着平展的表面,像是砖石,可以直接拿来砌房子,寨子里有不少屋子就是这样砌成的,偶有木结构的吊脚楼,吊在半山坡上,且残且朽,垂垂欲坠,小心地进了那户人家,有母女二人在筛谷子,问那家姑娘怎么不穿苗服,她说她母亲有,她自己连苗服都没有,偷眼看看姑娘脚上的鞋子,比我的还高,只好承认这村子确实是完全汉化了。
  司机指着邻近的废墟告诉我们,这里就是苗王的旧居。原来统领全苗的苗王就在湘西山江,废墟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屋颓梁倾,四壁无存,占地也不大,看着只像是村中普通的富户而已。《湘西剿匪记》山匪的原型就是这位苗王,凤凰古城、山江都是当时电影的拍摄地。
  村子里的人已经不大看见有人着苗服了,除了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我们被带到一户农家,屋主人从箱子里找出一套完整的苗服,还是她当年出嫁时穿的哩!而且全部是她自己手工缝制、绣花的,她先帮我穿上蓝底斜襟袄,宽宽的裤子,还有一副缀着银饰的前兜,边缘都绣了精致的花,真不知道这套衣服花了她多少时间。而这套衣服,她穿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舍得穿,一直压在箱底,微微发着古旧的气息。最后她还拿来一条三尺长的黑纹土布条替我缠头,三尺!足足一米,她说男人的缠头布更长些,这真是不可思议的长度。我们追问为什么要用这样长的布,她说是为了御寒,别的人也很茫然,后来还是从送我们出凤凰的土家族司机嘴里得到了答案,他说苗人悍厉好斗,常常打架打到头破血流,而柔软的布,可以略为抵御长刀、棍棒的攻击,自然男人的包头布就更加长了。
  走出三江时意犹未尽,问村民可知道天星山的凉登村和板桥寨。他说这两个村寨倒仍是原始的苗寨习俗,但是凉登村尚未通车,须步行30里沿小路方到,板桥寨虽然通了车,也须步行一段路。而都罗寨土家村已经完全汉化了。看看天色渐晚,只有先回凤凰市区。
  沱江两岸的古街
  凤凰古街的民间工艺品小店(摄影/温柔)
  凤凰印象,多从沈从文《边城》中得来:两岸泊舟无数,宿醉未醒的船夫从晨曦中的吊脚楼边匆匆跳到船头,妖冶泼辣的女子在楼头挽留相好的船夫,被山匪抢了媳妇的小裁缝垂着泪锁纽扣……凤凰,真正简单而神秘的城名。
  我们跳上沱江渡口的船时,天色阴阴的,下着小雨,要从这里一直划到沈从文墓地然后再回到虹桥。是小船,最多不过四排,每排三人,梢公在船尾掌桨,人在船上立起来行走便会晃得相当厉害,让人以为船马上就要倾覆,不过水非常浅,只有两三米深,整条江上,“油油的青荇软软地在水底招摇”,触手可及。
  两岸的吊脚楼群想是保存得好,仍然错落成群,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当年就在这样的吊脚楼里出入罢。这个凤凰,江边有楼,楼外有山,说它是中国最美丽的小城也许有点过分,但是它确如江南小城般秀丽,夹岸绿树拂水,春三月时一定是更为美丽的。船到虹桥脚下,雨越下越大,我们上楼看桥上的工艺品小店。凤凰另有一条民间工艺品一条街,实际上相比起来,虹桥的货色更多,而且似乎还更便宜一些。
  我是第二天早上去的民间工艺品一条街,由于在张家界和黄丝桥都被大堆的蜡染、扎染、绣花工艺品洗过眼睛,此心已经如水。并且本来一心以为在凤凰有更丰富的东西等着我,看了却未免有些失望。蜡染衣物都不合身,银饰品样式普通,只好买绣花制品。原以为遍地都是苗家妹妹,看了半天却不得要领,转到一家小店时,惊奇地发现店主是一个穿着盛装的姑娘,容长脸儿,眉眼细细,问她是不是正宗苗人,她讲是的,因为中秋节还没算完,所以仍着了苗服——如今只有过节才穿盛装了。于我,真是“天上掉下个苗妹妹”,她很大方地让我拍了照,这可是我在凤凰遇到的唯一一个苗家姑娘了。这时仔细看了她穿的衣服,少数民族都是个锦绣的世界——衣服边缘、袖子边缘、裤脚边缘、她的背包都绣了五颜六色的花,屋子里的货物也是。 ]
  比起直板板的张家界市来,凤凰古街的幽微不知要美丽多少。你问凤凰人古街在哪里,他会指着一大片方向告诉你:这一片都是古街。事实上,如果只慕古街其名而来,在最热闹的石板街上行走一遭是不能体会出凤凰的美丽的。我想凤凰需要人慢慢地在小巷里穿行,在一点一滴中洞烛它的幽静。这个湘西边城,有着江南古镇的清秀,曲折狭仄的石板巷子,石榴树细碎的枝叶翠绿在小雨里,木结构的小巧宅子院门深锁,最有趣的是有一户人家门楣上这样批着这样一条横批:CHINA OK,下面用中文又对应了一行:凤凰 美,两边的对联倒是记不大清了,嵌了凤凰两字吧。

  凤凰·边城--凤凰游记(图)

  □ echome
  从凤凰回来已经有几个月了,拖到今天才坐下来写这篇游记。一直以来,虽然没有下笔,但头脑中经常会浮现出在凤凰的那几个日日夜夜,想到环绕在古城周围的清清的沱河;想到在汨汨的河水清拂下摇动不止的水草;想到清晨沱河岸边迷朦的晨雾;还想到凤凰居民在岸边洗衣服的情景,他们是那样惬意和自在,不理人事沧桑,不理游客猎奇的嬉笑,就这样
  低着头撩着清凉的河水,甩动着粗布做的衣裳,那情景仿佛在告诉人们;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古来如此,以后依然如此,流动的是人,不变的是风情。
  对凤凰向往已久了,因为我喜欢沈从文,喜欢他笔下神秘的湘西。在我最初尝试表达自己的时候,是沈先生的作品告诉我,写作的关键不是技巧,不是华丽的辞藻,文学源自于一颗朴实的善感的心。到了凤凰,我才知道文学还需要传奇的经历,而湘西无疑是一个充满传奇的地方。为了进古城,我和朋友lisa做足了功课,我们先在长沙的书店寻找沈先生的作品,并选择最喜欢的带在身边,一边行一边看,我带的是小说《边城》,她带的是《沈从文散文选》,这样,在火车上的十几个小时里,我们很少交谈,每人捧一本书。火车有节奏地摇动着,而我们的思绪已然飘去了,我已经完全浸淫到小说《边城》的氛围之中,伤感的情绪笼罩着我,事实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走进了我的湘西之旅,沈先生文字中的湘西是遥远的、飘渺的,是神奇的,同时也是触手可及的。
  清清沱江(摄影/温柔)
  到达吉首市的时候是上午,有朋友接车,稍示寒暄之后,我们就向古城进发了,交通工具是一辆私人面包车,开车的是个女人,黝黑干练,因为朋友在的缘故吧,价钱比较公道,单程80元。车子行驶在盘山道上,虽然不算险峻,但转弯很多,地形还是比较复杂的。山连山,岭连岭,山间是涧,涧中有水,水是青绿的,很深,水边有鹅卵石,石上有苔,更显山谷幽深,深不见人,我们的车是山中唯一行走的风景。每隔半个小时左右会有村庄出现,很少见到大人,迎面而来的往往是孩子们,穿着粗布衣服,憨憨地笑着,有时候还会跟在车后嬉笑奔跑,很友善的一群。路途上最坦然的反而是那些动物们,尤其是老牛,身后喇叭轰鸣,它却依然故我,迈着方步,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干草,偶尔会摆摆头,用眼角不屑地扫视一下我们,那表情似乎在说;我是老牛,我怕谁?!
  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远远地可以望到凤凰城了,朋友指着山上层层叠叠的屋顶说,那里就是凤凰,凤凰城在群山环绕之中,振翅欲飞。
  进入凤凰古城需要经过一座桥,桥是架在沱江上的,故名沱江大桥。沱江环绕着凤凰城,清清亮亮的,你可以看到一簇簇的水草在水下摇动,像海藻,更像少女飘动的长发,凤凰因此显得妩媚,透着灵秀。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沱江用她温柔的臂弯环抱着这个小城,说她是凤凰的护城河再恰当不过了。穿过沱江大桥就是南华门了,南华门很壮观,需仰视才见。南华门显然是新修葺的,所以,一眼望去和小城有些微的不和谐。事实上,凤凰城是朴实的,没有新兴古镇媚俗的面孔。走进小镇,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烟煤味,可以想见这里的人依然是用烟煤来生火做饭的,湘西特有的熏制品就是这种气味。平心而论,烟煤的味道很刺激,弥漫在小镇的空气中,但不知怎地,带给我却的是亲切感,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街上的房屋是破旧的,商店里面是灰暗的,阳光透过遮阳蓬投射到地面上,斑驳一片。店家是个女人,她身着粗布的衣服,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人来人往好像与她无关,她兀自地纳着鞋底。是个聪慧的女人,也有一双灵巧的手,从她衣服的装饰上就可以看得出,那些手绣的花草在大城市随时可以卖出不菲的价格。如果给了我,我想,我会用镜框把它裱起来,然后挂在客厅的墙面上。世事就是这样,谁又能说清楚怎样才叫做真正的富有呢!
  等我们安置好住处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所以在街边的一个小店坐了下来,每人点了一碗面算做午餐,那是很实在很浓郁的一碗牛肉面,坐的是原木长条凳,凳子已被磨得很光亮。老板娘很热情好客,笑盈盈地看着我们,还不时殷殷相问,问我们要不要加汤,锅里面的牛肉汤热辣辣地翻滚着,半条街都可以闻到那诱人的香味。
  离开小店,我们开始漫步小城了,朋友建议我们到沱江边走一走,顺便可以看看沈从文的墓地。和镇内相比,沱江边显得非常清新,空气当中的烟煤味没有了,眼前是青山和碧水,岸边是青石板做成的堤岸,石板是潮湿的,石板的缝隙中不时可以看到几株小草,绿绒绒,很俏皮的感觉。水边有游客,也有当地的居民,走着看着,想象着沈从文对湘西女人生动的描述,然后在行人中寻找着,看看是不是有相似的原型。就这样走着看着,来到了吊脚楼群,吊脚楼是沅水流域最具地方特色的民居,它依山傍水,融汇了山水的精华。想观赏吊脚楼的风韵,必须在水上看,在岸上是看不到全貌的。好在河中央有一条简易的木桥,在木桥中间可以眺望到吊脚楼群。凤凰的吊脚楼临河而成,一半靠山石依托,一半靠几根插入水中的木柱支撑,像展翅的燕子,很有美感。现在的吊脚楼已经成为文化性的遗迹,没有人住了。但仔细观看,真的想象不到狭窄潮湿如斯的地方如何居住。沈从文先生作品中给我最深的就是吊脚楼,在“多情的水手和多情的女人”一文中,牛保热恋的就是吊脚楼上的女人,记得文中描写到“窗口出现一个年轻妇人髻发散乱的头颅”,接着从窗口扔下这样一句话“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来。”然后,嘭的一声,格子窗放下了,这时节眼睛一定红了。看着黑黝黝的木窗,想象着那场景,竟然神情恍惚起来,真的有庄周蝴蝶的感觉了。
  沿江而去,我们走进一条两步宽的巷子,巷子很长,房子很旧,应该是老街,但从房子的格局看来应该是平民居住的区域,房子是人畜两用的,一半是家人居住,另一半用来养一些家畜,所以有一种很混沌的味道。从巷子一路走过去,就可以通到沈先生的墓地。
  吊脚楼(摄影/温柔)
  沈先生的墓道坐落在离江不远的山上,援石阶上行不远即是,在翠绿的丛林中。石阶还是比较陡的,转了几个弯,先看到的是一块一人高的石头,石头上的字好像是绿色的,那是著名画家黄永玉亲笔所题: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了故乡!”是让我眼眶无原由地热起来的一句话,是的,对一个15岁就离开故乡的游子,还有什么比回到故乡更重要的呢?现在沈从文回到了故乡,再上行不远就是他最后的栖息地。沈先生的墓就像他的人,也像他的文章,都是那么的朴实,没有奢华,没有媚俗,没有雕饰,少年的他怀着赤诚走出湘西,多年后又揣着淳朴永远地回到了家乡,同行的朋友在80年代参加了沈先生的葬礼,她说那真是一个朴实的葬礼,没有棺木,沈先生的骨灰撒在了地下,撒在了泥土中;没有墓碑,只有一块一人高的天然山石。抬眼远眺可以看到青山绿树,低头侧耳,可以听到沱江轻轻的流淌,眼前是粲然开放的漫烂山花,这里确实是个迷人的所在。到现在,我还忘不了碑石上的题字,那是沈从文夫人的姐妹为沈先生题的字,题词云: “赤子其人,星月其文”,这的确是先生人格的写照,对沈先生来讲,有知音理解如斯,真可谓无憾人生了。
  离开墓地我们循江而行,岸边泊着几条木船,船上有健壮的船家,见到我们一副游客模样,便忙不迭地走上来兜客。他人很诚恳的,船也簇新的,我们几个也刚好心动,想坐在船上观赏一下吊脚桥,所以就上了他的小船。小船可以容纳三、五个人,为了防止日晒,还配有一个防晒蓬,蓬子是帆布做的,有暗红和米黄两种颜色。在船上的感觉真的不同,凉风习习,从水面吹来,带着水气,还带着树木的清香。江的两边有起伏的屋檐,还有山腰郁郁葱葱的树木,船家不停地摇动船桨,水在桨的搅动下哗哗地响,那种简单的节奏足以驱除一切杂念,只觉得心静神明,清风轻柔地拂面而过。船家很朴实,并不健谈,看到我们各个心有所思的样子,也静静地做他的事。然而当前面不远出现一座桥的时候,他便控制不住地打断船上的寂静了:“那个是虹桥,可以遮雨可以过河,还可以做商店卖东西的。”他没有停顿地说完了这个长句子。虹桥还在整修,所以还不可以过人,必须过河的人只有用旁边的一个简易桥,说是桥,其实只是把一捆捆的竹片架在几根木桩子上,人走过的时候竹片会发出咔咔的声音,竹桥也会有节奏地震动的。关于这座桥,我看过一些资料,当《廊桥遗梦》风靡一时的时候,有好事者考证过,结论是在我国南部地区有大量的廊桥存在,我们称之为风雨桥,我想船家可能听过类似的传言,所以不忘向我们介绍这个桥。从远处看虹桥,会觉得它是很讲究的大户人家的房子,雕梁画柱的,是颇具民风的地方建筑。说起考究,凤凰城最气派,最精致,最有美感的建筑当推黄永玉的夺翠楼。据说吊脚楼群本来已经破败了,很多当地人认为吊脚楼不实用了,过时了,所以拆掉了许多,到黄永玉回凤凰的时候,为吊脚楼的破败痛心不已,他呼吁要保留这个传统建筑典范,并声称如果没有改善他不会再回来。今天有修葺这样完好的吊脚楼真多得黄永玉的呼吁,而且黄永玉还亲自设计了他的夺翠楼。夺翠楼在老街,拔地而起,像一个耸起的脊梁从老街伸向沱江,将吊脚楼群整个撑了起来,形成了颇有气势的人文景观,在那里旧的传统和新的典范完美地结合起来了,而且相映相伴,珠联璧合。从黄永玉的房子往前走不远,穿过一个桥墩,就进入了老街。老街没有什么现代建筑,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老房子,房子虽然古旧,但还有人居住着,街边有很多小贩在贩卖一些希奇古怪的食品,问过知道是少数民族的食物,尝了一碗叫“社饭”的东东,饭是用糯米做的,里边有一种香料,黑色的,像晾干的香菜,但味道不一样,有一阵浓郁而奇特的香味。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但并不像周庄或其他江南古镇的青石那么细小和精致,而是粗旷的,是石阶一样大小的条石。如果说周庄均匀摆布的、潮湿的鹅卵石路给我的是往事悠悠的遐想的话,凤凰的青石板路带给我的是古意盎然的印象,石板高低不平,石板残缺不齐,这些都是那么真实,我觉得我贴近的是曾经存在的鲜活的真实,而不是对过去的复制,不是今天的人们对过往生活的肆意诠释。老街上有很多工艺品商店,用以满足喜欢猎奇的游客,有古董,有少数民族的饰物,还有蜡染扎染物品,随意走过,我们没有什么购物的兴致。古镇引起我们购物欲望的地方是沈先生故居,那里有很多沈先生的作品,尤其是一些市面上看不到的集子,我买了先生的自传和一个美国人写的沈从文传,在那里还发现了相思豆项链,不知道是不是当地特产,只是觉得相思豆红得灿烂,所以买了一大把,想等回广州送给朋友们。现在,那些相思豆还挂在书柜的拉手上,反而不舍得送给别人了。
  沈从文故居很平常的,和古镇的一些高屋大宅比起来,沈宅算是一户平常的人家,从出生到他离开,沈先生在凤凰住了15年,这15年的生活后来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也活在他的作品中,所以很喜欢看他的自传,看他细致地描写发生在他童年的逸事,然后想象那个柔软白皙的男孩子如何深刻地感受着周围,如何在多年后怀着温情娓娓叙述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沈从文先生
  在凤凰的最后一站是黄丝桥,在凤凰城东去不远的地方,坐车需要1个小时左右,黄丝桥古城位于湘黔边境,保存得非常完整,这个古城应该算是古代“边墙”线上的战略要地,始建于唐朝,改建为清朝,是一个坚固的石头城。黄丝城是圆型的,走在城墙上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极目远望的时候,你会觉得天高地宽,而人是那么地渺小,筑城而居一样无法真正保护自己的生命,因为这道城墙一样是隔开苗汉两族的藩篱,残酷的民族纷争在从文自传中多次提到,尤其是胜利的一方用提着的耳朵的多少来衡量战绩的描写,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而那样的事实就发生在黄丝桥。今天生活在古城的人依然很清苦,但他们很安逸,孩子们在门外快乐地奔跑,老人在屋檐下惬意地晒着太阳,脸上流露的是知足的笑容。看着他们,我很感慨,想到大城市中为名为利而营营役役奔波的人们,我经常会有迷失的感觉,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应该要什么。
  湘西之行总共不过短短的几天,然而对我来讲是一次心灵的旅程,那份体验和那份感悟觉得不是一篇游记能够容纳的了。

  湘月--湘行七日:感觉张家界(图)

  □ 菊斋主人
  鬼斧神工黄龙洞
  黄龙洞·天龙桥
  说到黄龙洞,起先有些恹恹的,因为觉得全国山河一片同,但看过就知道,黄龙洞真是鬼斧神工。原想溶洞不过就是溶洞罢了,再奇异的钟乳石也只是人言的刻意形容,但黄龙洞的恢弘超出我的想象。
  南天门、定海神针、龙王宝座,越看越奇,最为神奇的是定海神针,虽然粗了一点,但是在高深的洞中直刺向岩顶,仍然算得像是一根针的。另外还有一株雪松,岩溶一层层的覆盖下来,把它雕得满身晶莹,无须动用想象,已经是天然一幅雪景。
  站在嶙峋的石柱间,洞际高而远,几百万年来,造化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你惟能以鬼斧神工来形容。 而黄龙洞最震憾我的还不是它的奇巧,十五公里幽深的洞穴,不时展现出大开大阖壮阔的天象。尤其是站在空旷地时,头顶那一片广漠,几乎令人以为是日暮时分一马平川的旷原,远处有阴云流动,笼盖四野,天就要黑了……恍惚间,你难以想象这竟是在地底。
  洞内甚至有桥,有水,有沟壑纵横的“水田”、“旱田”,灯光照着岩壁上绿生生的苔藓,只是没有太阳,永远没有。
  湘绣山峦
  我们在第二天前往天子山。天子山与张家界森林公园其实归一个景区,依我看,两者选其一看看即可。相比起来,天子山开发晚,天然的生气犹比张家界多一些。
  去天子山的时侯天色尚阴,正担心下雨,幸好很快便拨云见日,薄薄的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来,秋高气爽,真是个好天气。
  天子山的游人不多,在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独自拐过一个个大弯(第二天在张家界路上车子可就多了,登阶梯的人也多了几倍不止)。秋天的山峦很好看!不说那一望无际渐渐隐淡的峰形,山上植被非常茂密,一层一层,茸茸地铺展开来,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抚一抚,中间杂色纷纭,绿茵茵的底子上,这儿一块黄色,那儿一撮红色,五彩斑斓,仿佛是天然的湘绣,温暖厚实地披在层峰上。问司机那些是什么树,他说是杂树,各种树都有。一路行去,都是这样的山峦,看得多也不觉得烦,那是自然的织锦哩! 快到天子山的时侯,司机指着远处的岩石告诉我们,那上面停了一只鹰,大约有百来斤重,傍晚时分飞走,第二天又来,附近山民十数年来想捕它,一直捕不到,我们连忙相互询问着摇低车窗看去,只见着比笔尖还细的一点黑影小心地突出在大岩石上。
  从绿喁庄园进去,就该一梯梯地爬到最高峰了。当然坐轿子也可以,走在山路上,不断有抬着轿子的人问我们,抬一个三百块,他说十一的时侯最贵要八百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真不是盖的。好在我们一行都年轻,本钱基本上还是够的。不过爬山时最初半个小时内最容易绝望,一口气撑不过去,极容易畏高如虎,捱过这个时间,劳累就不那样明显了,好在有亭子自动为我们计算里程。天子上从山脚到山顶十五里,中间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供人休息的小亭子,摆了一些凳子供人歇脚——真个是歇脚,连带卖一些果子、拐仗之类的,总共有十个亭子。 这地方似乎盛产猕猴桃,山上也有野生的桃树,只是枝叶遮遮掩掩,可见不可得,只在第八个亭子间,当路一株桃树,让人觑得分明,亭子间地上也堆了一堆果实,我们商量自己爬树去摘的可能性,店主摇摇头,说他们也是雇山民摘下来的,那株树近在咫尺,枝桠间有累累的果实,可恨偏是只能远看,我打量一下离地高度与脆弱的枝干,微觉寒向胆边生。野生桃样子小些,味道倒不错,猕猴桃最多的还是凤凰,个大,色相佳,极便宜。我们在凤凰车站等着上车时,曾看见有一队旅行团人手一箱,那桃子还连枝带叶的。 野生猕猴桃补足了我们的体力,第八亭子间的数字更增加了我们奋勇向前的信心,想想看,再数两下就到了,多么鼓舞人心。
  我们就这样爬到了山顶。
  山里人家
  山路边偶尔也会看到一二农家,他们的田就紧紧靠着山路,房子前疏疏扎个篱芭,或者只是南瓜藤缠绕着隔出一个界线。有短的石阶径直引向屋前天井,没有任何防范。
  姐姐想摘些山里自产的果子买,托司机先去问了,我们随后跟了他上去,主人说昨天刚刚全部摘完了!屋子前有许多梨树,果然连小的果实也不见一个,她拿了半筐的梨子出来,就是那种皮色扎实的山梨,一块钱一斤。她的紧邻还有未摘的梨子,我犹豫着刚跨过水泥界线,坐在门口玩的一个两岁小孩,有着淡黄的头发,浓眉大眼,像是一个污脏的洋娃娃,看见我,赶紧逃进屋里,她八岁大的姐姐从堂屋里跑出来,领我们走到屋后的田头去。这家种了不少东西,屋前有番茄、南瓜、冬瓜——那几个南瓜满身灰尘沉甸甸地坐在地上,惟能以“巨大”来形容,屋后有辣椒田,小红辣椒皱起了皮垂在枝上,屋侧种的东西更多,萝卜、花椰菜、还有那株令人惊奇的梨树!
  从来没有见过梨树是这样结果子的,满树都垂下枝干来,倒将树干笼在中间 ,拳头大的梨子在每一根枝条上累累地生着,都压弯了枝头,有一两个还掉在地上了。
  我是生平没有见过世面的,连忙叫了人来看,再跨进院子时,那个洋娃娃惊叫起来:“她又来沙!她又来沙!”
  我们问跟来的小姐姐能卖不卖?她说要两块钱一斤,“隔壁才卖一块钱呢。”有点想不通,她说:“不是我要卖的沙,是家里大人要卖的。”
  这家大人要么是个生意奇才,要么是个育梨能手,“这些树都有哪些是梨树?”我问她。“这株是,那株也是……”指指点点,好家伙,敢情门前都是,春天的时侯雪白的梨花开时一定很美丽。
  走下阶梯的时侯,那个洋娃娃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走远,又低下头玩起石头来了。
  土家山歌
  第一次听土家姑娘唱歌是在宝峰湖。宝峰湖的门票贵而不合理,不是好景点,可是那些歌声真是迷人。
  游船要在宝峰湖里转一圈,有两艘船职业性地停在湖心,游船经过时里面的姑娘会出来唱歌,当然这是游览点的一个程序,好像流水线作业一样,船经过时不过数分钟,穿着演出服的姑娘一掀帘子站在她的船头,唱得十分草率,面无表情,船未离远,帘子已经摔下来了,但是这些女子天生一付好歌喉,没有任何伴奏与扩音器,听来倍觉清亮。
  船上的导游怂恿船上的男士与姑娘对歌,说只要对上四句就可以把姑娘带回去,如果对不上呢,就留在这里替姑娘砍三年柴。船上开始左推右搡,经过第一只船时没有人有勇气唱,经过第二只船,在导游的百般教唆下,终于有一个男子引吭高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想了想,没有想出下句是什么,只好仍然“看过来,看过来……”这边船上正笑作一团,对面船上清亮的歌声果然出来了:“……农家没有好招待哟,唱支山歌待客人来,哟~~喂!”
  天子山与森林公园的山路上,开阔些的地方也有女孩子摆了凳子与茶水,招呼游人“免费坐”,当然“免费坐”是可以的,听歌就要“花钱点”了,多穿着粉红的绸缎衣裳,脂红粉艳,结尾一句“哟~~喂!”倒是爽朗清脆。
  后来在土家民族风情园也看过半场表演,无论是男是女,谐趣的对唱还是欢快的独唱,结韵总是有个“哟~~喂!”,好听煞。

  湘月--乡行(图)

  □ 天才的白痴
  沅陵 7月7日
  这两日天公作美,气温适宜。对高考场上的学子们来说,可谓怡人。如果不是我的老弟也在其中,恐怕也没有机会在沅陵悠闲地过两晚。
  上午9点在一中校门里面的陈列窗里找到我老弟的考号和考场,没有去看他。从考场出来,往教委去,拐进小巷,穿行其间,找到鹤鸣山小学。七年前曾经在这里参加考试,那时还不明事。没进校门,一直沿斜坡走到江堤上,从马路上回来。雨很大,湿了裤脚。
  径自回旅馆,换了一条,撑一把伞,往城西走。沅陵只是一座小城,在大街上走,却不乏丽人。一直不停地走,到人大、政府机关处,路过一道堂皇的大门,却不见有任何标志。估计在前面马路上看到的路牌所指“县政府”应是此处吧。再往前是一条小路,不知道往何处。回头走,看到一位姿态绰约的丽人,撑一把红伞。放慢脚步,她走到我前面。像特务一样跟了她很久,她在一个路口停下来打电话。欣赏了许久,也让眼睛很享受了。正要继续往回走,看到一条小巷,伸出的屋脊颇有古朴之风,以为龙兴寺在此不远。那是我一直想拜访的胜地。走下去却是胜利公园,是为纪念平定湘西而建,供着一个握枪的士兵,极为夺目。进公园,又是一个斜坡,直下江堤。原路返回。这里不收门票。
  中午到一中,看了一下弟弟。一个人吃过饭,回旅馆睡了一觉。
  龙兴讲寺
  下午三点多,又往城西去。经一同学指点,得知道龙兴寺就在县政府那条小道前面。先从县府大院外面的另一条马路前行,经过胜利公园。再次来到上午看到的小路上。拐弯不足百米,豁然开朗。龙兴寺就在眼前。
  不见游人,售票员向我问时间。门票10元。进寺门,见一雨棚,内叠许多黑色古木,成堆码放,当是黔中郡遗址发掘来的,还散发着腐味。
  再前面,是一石雕,侧卧人像,是书院名人王阳明。此地原名虎溪,唐时建寺,后辟为书院。因明朝王阳明在此讲学,使虎溪书院得以扬名。今日得见,始知名为虚传。虎溪不存,书院无踪,如今只似偏僻的僧院。奇怪的是,寺里的大雄宝殿并未供奉任何佛仙。
  石雕人像下面是一座牌坊。只记得从下面看是刻着“青云直上”四字。下面就是无佛的大雄宝殿。介绍中说明人董其昌在此题词“眼前佛国”,也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游客稀少,不肯示人?从这里一直到江堤边的山门,只见到两个工作人员。实在无法将这里和博物馆等同。大雄宝殿下面题有“龙兴讲寺”和其他字的几座门坊和不甚了了的殿堂。它们并无任何奇异处。唯一使它们不同于常的,是他们曾经见证过王朝的更替和历史的变迁。屡经兴废,如今这里只剩些断瓦残垣。
  牌坊的上面是另一幢房。当初是书院的正殿,名士们讲学所在。原物已被毁坏,现在只有仿造的膺品。只有最右边的一间,陈列着出土的元代古尸。只记得墓主黄澄庆,生于南宋1228年,78岁终。曾任知州。如今只剩几枝枯骨,任人观瞻。这干枯的肉体,又为小城增添了一些炫耀的资本。
  简介上说,此寺建于唐贞观二年(公元628年)。这里曾是古秦黔中郡治所在,如今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它只属于逝去的时代。现代的浪潮抛弃了它,无可奈何。
  来的时候迟了,没看到先民们流传了几千年的龙舟比赛。江水浊,河边泥烂。走在小雨淅淅的马路上,偶尔也能闻到一阵清香扑鼻,那是路边种植的乔木散发出来的。 也曾在胜利公园南门的胜利门牌坊边凝神良久。仿佛看到过去与现在在这里承接。纷争已成往事,眼前只有宁静。牌坊静静地立在那里,承受着人间烟火熏燎。树放新绿,雨后更艳。有一棵树,只在孤零零的枝上绽放出点绿色,显得凝重。有几只鸭子,不知谁家,它们悠然自得,来往无意。去去回回,送走了日月轮替。一瞬间想到了历史,想到苍老。当年沈从文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吗?
  我是沅陵的子民,永远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生养我的这片土地,永远割舍不了的乡情。我爱这里。

  湘月--井冈山之旅:途访炎帝陵

  □ echome
  炎帝陵地处湖南东南边境,井冈山西麓,古属荆地,秦以后属长沙郡,史称长沙茶乡之尾。我们从郴州出发,循洣水河而行。蜿蜒而行数小时,但见青山峨峨,绿水悠悠,古木葱葱,赫然眼前的红墙飞檐的建筑群,导游转过身告知我们,前面就是始祖炎帝陵了。炎帝陵在今炎陵县,洣水河畔。
  我不知道洣水到底有多长,事实上,过了东江水库以后车就临水而行,穿过了湖南,走进了江西。平坦的山路旁,水流缓慢,轻敲慢击;山高谷深的时候,河水奔腾,涧里飞花。我们曾经停留在一不知名的跨越山谷的大桥边,桥两边山势险峻,峡谷幽深。凭栏望去,远处树木葱茏,绿意盎然,是那种会让人融化的绿,丰富,层次分明,是用尽油彩也无法涂抹的,让人心醉的鬼斧天工。还有那水,那流淌而去陪伴炎帝的洣水,是深绿的水潭,从高处望去,你简直感觉不到她的流动,那是一种安静的镶嵌,像一块温润的翡翠,被形态各异的鹅卵石环绕,颜色的深浅在告诉你,她是深藏还是浅露。最迷恋那山谷,因为它不贫瘠,丰润的水源悄然而出。山石,不再干枯,即使是在烈日下。清冽的山水渗出了,石壁湿漉漉水淋淋的。最摄人的是摩崖飞花,高峭的岩壁上水珠飞溅,像摇曳的仙女的漫天飞花。在强烈的阳光的映照下,天空中飘舞着缤纷的五彩。同伴们惊讶,欣喜,纷纷仰起头,展开身心,任水珠洒落在脸上,身上,张开双唇,迎接上天的雨露。如果可以,我愿意在水雾中飞翔,即使是坠落,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在某些时刻,一瞬胜过一生,一瞬就是永恒,只要值得。
  洣水一直陪伴着炎帝陵,不管他是显赫的,像今天有着精心涂抹的屋宇墓碑;还是朴实的,像过去的几千年,既不封土,也不植树,流动不止的水始终在这里,从早到晚,从冬到夏。炎帝本来就是大地的儿子,像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来源于尘土,复归于尘土,人生本来就是一次短暂的行程,但炎帝却留下了那么多,为后来的人们。后人称颂着他功德,史书上这样记载的:粮食之得,耒耜之利,冶陶之功,交易之惠,遍尝百草,八八重卦,削桐为琴,蜡祭傩舞,赫赫功绩真是数不胜数。即使如此,我们的始祖炎帝依然是朴实的,他与泥土为伴,与自然为伍,所以没有人用钱来祭奉他,祭祀桌上摆放的是五谷,是生命赖以生存的粮食;炎帝也不是高居圣坛的神灵,而是保佑所有子嗣后代的庇荫,他的塑像慈祥而温和,像我们熟悉的,曾经牵过我们稚嫩小手的老人,留下的是温暖,亲切,祥和的心境……
  炎帝陵陵殿为四进格局,一进为午门,走进午门是江泽民题写的汉白玉石碑,上书炎帝陵几个字。石碑两边分立着神鹰和神鹿,传说神鹿曾为炎帝喂奶,神鹰曾为炎帝遮荫。那是一个具有浪漫色彩的传说。郴州的苏仙岭也有一个类似的传说,而且那里还有一幅很传神的壁画,画上一个赤身的男孩子跪在地上,吸吮着母鹿的乳房,母鹿脸上洋溢着雌性动物所特有的温柔和祥和,旁边是一只白鹤,她挥动着羽翅,为孩子遮荫庇寒,非常生动的画面,让人感动。人类与自然曾经是那么的亲密,那么的相亲相爱,相生相伴。
  二进为行礼亭,有周培源手书的“中华始祖,光照人间”。三进为主殿,炎帝神农氏的金身祀像放在殿中,大殿门额高悬陈云题词匾额,“炎黄子孙,不忘始祖”。两边为木刻楹联:“制耒耜,奠农工基础”“尝百草,开医药先河。”炎帝像非常生动平实,额蓄沧桑,面蕴睿智,右手捧着稻穗,左手拿着灵芝,赤足之间的竹筐里满放着药草,仿佛还散发出清香。像刚从田野山间归来,在这里稍事憩息。我想人们更接受这样一个朴实如老农一样的先祖,像给我们生活的土地一样,亲切,淳朴,永恒。
  炎帝陵四进为墓碑亭,有墓冢墓碑,古朴凝重,古树参天,仰头望,树梢间有鸟巢,有不知名的鸟儿拍翅而过,微风中,鸟声阵阵,意趣悠然。旁边的御碑园有历代御祭文碑50多块,而在记事文碑里有一块非常有特色的碑叫“为人民多做好事碑”,据说是根据胡耀邦讲话而题的,他曾徒步谒陵,感慨之余发表了那样的讲话。
  世事沧桑,留与后人评说,面对泱泱始祖,我们能许诺的也只有不愧此生了。

  附录·美食(图)

  社饭
  社饭是土家人每年二月“社日”必食的“佳节饭”。其作法是先于节日前上山扯来野葱、社菜,洗净剁碎,放于锅中焙干。煮饭时,先将肥腊肉炒香,铲出待用。煮饭时以三分糯
  米和一分粘米混煮,粘米半熟后方下糯米,然后将米汤滤净,放进社菜、胡葱和腊肉,搅拌均匀,阴火焖熟。揭开锅盖,香气盈室,其味妙不可言。
  湘西血豆腐
  居住在湘西一带的土家、苗放各族人民十分喜爱吃“血豆腐”,这种豆腐色味俱佳,制作简便,是一种理想的冬季干菜。湘西人常以这种菜招待贵宾。其制作方法是:将鲜豆腐捣烂,配上适量的粉状花椒、辣椒、盐,加入少量的鲜肥猪肉丁,与适量的鲜猪肉调拌均匀,猪血的数量要掌握好,多了,血豆腐就会太硬,太少了又难以捏成团,以后吃时不易成条块。拌匀后,将豆腐捏成扁圆形豆腐团,然后将其在草木或是谷壳烟火上慢慢熏干,一般熏一个星期就可食用了。
  炸血粑
  血粑是用猪血和米面混合制成的,呈褐色。油炸后口感似炸年糕,外酥里糯。吃的时候刷自制的辣酱,这种辣酱由辣椒、大蒜、花椒等原料炒成的,口味浓重,咸辣。
  烤牛肉串
  小竹车上一个蜂窝煤炉,上面架着铁板的箅子,箅子上均匀的打着孔。牛肉切成比肉丁大不了多少的小块,用竹签穿起来,肉的长度不到一寸,看着挺秀气的。放在箅上烤的时候,先在肉串的两面都刷上油,烤的过程中用锅铲不断翻炒,然后根据不同口味,撒辣椒面、孜然、盐、葱末,继续翻炒至肉串熟透。这样烤出来的牛肉串,肉质鲜嫩,口味醇厚。
  麻辣子鸡
  麻辣子鸡是具有浓厚地方风味的正宗湘菜名肴之一,有“有吃麻辣子鸡就有吃湘菜”之说。麻辣子鸡取料用半公斤左右的当年子母鸡,取出内脏,砍去头爪,剔掉骨头,然后切成方丁,先入油锅氽炸。再佐以辣椒、花椒子、绍酒、黄醋等急炒。该菜色泽金黄,皮焦肉嫩,麻辣入味,油润鲜香。
  团年菜
  “团年菜”是“合菜”的俗称,为土家族过年家家必制的民族菜。相传明嘉靖年间,土司出兵抗倭,为不误军机,士兵煮合菜提前过年。其制作是将萝卜、豆腐、白菜、火葱、猪肉、红辣椒条等合成一鼎锅熬煮,即成“合菜”。除味道佳美,还别有深意。它象征五谷丰登,合家团聚,又反映土家人不忘先民的光荣传统。


  滇

  丽江·纳西--丽江行旅(图)

  □ chilly
  丽江·色泽
  黑白丽江(摄影/西门)
  相机总是偏激的,非贬即褒,要证明它是活物。丽江古城才照了一卷,比计划中的少;洗出来又比预想的还差。纳西族的建筑,阁楼的红,砖房的青都是偏灰的调子,老老实实的彩照是不讨好的,所以岭南美术出版社一本厚厚的《丽江》画册里都弄着黑白光影的玄虚。
  大街上如国庆,红、黄盆花层层叠放;匆匆的游人,淘金者样精刮地要掘出每一分情调;小街水边杨柳旁是一律的餐吧,座上客努力入戏的暧昧神情。路边小铺子,脸膛通红的姑娘兜售着“丽江粑粑”;高挂起灯笼的客栈,老板隆重介绍着:都是老房子了……
  主客双方都很知道,我们在——丽江。处处都被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丽江哦。文化遗产哦,情调哦。 这个由民族、西部、被保护传统、自然材质、洋泾浜几样硬通货搭起来的舞台,该有的一样不少,昏暗古玩铺里果然有沧桑的马鞍和烟袋,也有前两年批量印刷出的上海30年代美女月历牌;餐馆竞相标榜:本店有丽江最好的比萨;工艺品贩子都扎着长发,蹲在铺子里做雕刻状,都参照同一本纳西神像图谱和东巴文字典,勾线,平刻,涂广告色。
  这是个开放的舞台,它殷勤招呼着,来嘛,玩一下嘛。可是戏剧的某种悲惨成分使我却步了,便成了台中最尴尬的那个。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我在多数照片都手足无措得像个主持人。 城镇生活隐退到幕后。走在一些偏僻的小巷,从厚重的门缝里窥视,院落里堆放灰蒙蒙的电视机包装箱,停着刚从四方街担回来的货挑子。狗开始叫了。无甚必要的酸楚泛上来,正如我们看到戏班子在后台的起居场景时那样。
  一座经不起注视的小城。它的表皮随来自四面的巨大目光膨胀收缩,它的魂也许层层地褪成表皮,也许飞升至更高处。也许最后剩下的,是浩荡光线中一座皮屑的空城。据卡尔维诺说,一座城市没有字词的匹配,其回忆就会遗失。中国是个反向的国度,总有些反向操作。
  布拉格咖啡馆是丽江城中的异物。也许是因为我到来的时间吧。午后两点,进门后只看到弥漫的阳光,黄金雨样。室内的原木陈设与人都透明并熠熠生辉。爬在地上的白狗绝非京吧,虽然小,长得很有狗样子,龇着一排细牙睡觉,任我推它在地面画了360度圆。开店的小姑娘从北京来,聊着,脑子忽然冒出雕刻时光四字。时与光是这店的材质,雕与刻是经营手法。好的咖啡馆总能过滤掉世界的杂质,在丽江再次得到印证。
  再聊着,她说以前一直在北大附近的雕刻时光咖啡馆干,这里诸样事物都含着那里的传统。吓一跳,——“那里”我想过要去,但一直未有足够理由成行。
  丽江·文化
  二者的关系是,丽江保护了文化,现在轮到文化来保护丽江。
  文化是宋元以来汉人的文化。纳西族人在这里住了750年,修缮房屋,沿茶马古道做国际贸易,伺弄花草鸟木,吟诗做画修史,搞乐队。他们有足够的聪明去领会那个泱泱大族的智慧,却又还没聪明到去颠覆它,这一点他们比汉人差劲。
  古城人家,院门都有对联,有发白变脆的“遵礼”、“守制”。丁忧这回事,宋代最严;明朝常被官员借来避风头;到清似乎已不作兴了;有“出自名家有教女,归于汝家识礼人”,这是嫁女的;有新贴上去的“风来花落春谢早,梦回锦帐鸳魂惊”,院落里还有香烛余烬,悬着礼幛,看字样去了的是这家的主妇,不由人不起意怜惜。
  听说,古城的老人里有国宝级的画家,有写历史小说的,有马帮老大,有能治癌症的神医,有生意跨几国的富商。他们的后代,在哪里呢?
  纳西人的成功之道在于让文化潜伏在生活中。文化好比地下党,生活好比革命群众,硬要把生活上升为文化,最可能的下场是:文化被腰斩,生活到别处,有史为鉴。
  丽江被国际社会表扬了,所以大族中人也对丽江产生了兴趣。纳西族人对于这等提拔,不知会不会说:妾本弱质,何堪临幸?
  丽江·时间
  纳西古乐
  风土之外,云南的人是有侠气的,山高古风吹不散。一路走过,未见有欺生的人。商贩按本定价,不因旅游城市上浮。在丽江一咖啡馆里打听泸沽湖情报,隔壁桌的男孩闻声带我们去他住的客栈找一去过五次的老泸沽湖。男孩是北京的,这份热心却也可算在丽江身上。
  在丽江的纳西古乐研讨会住宿,晚上能在楼上免费看演出。这间作一个“回”字的老楼恍惚间可认做龙门客栈的翻版。楼下客满堂,声鼎沸。俯瞰舞台,灯光浮动飞舞,老人们的锦缎衣服、黄铜象牙乐器与眼镜片上暗光流过。楼上偌大一圈回廊黑洞洞,倚阑干靠着两对模糊的人影,其中我捂着一杯糯米香茶时而冒丝白气。丝竹锣鼓堂皇奏起的是唐玄宗的《紫微八卦曲》,正欲觥筹交错不醉无归,又捉摸不住桂花稠酒在哪一代的长安。
  那北京男孩打算着在丽江住到明年1月。离开丽江那晚买了本《行走丽江》,一张牛皮纸的手绘地图,可以折成12页的小册子,在“地点”,“人物”,“事件”“找感觉”的纲目下,古城的正野史,大小隐,时明时晦的趣味点,都被编制在61个词条里。又有“丽江古城十件事”:
  一、到万古楼听鸟叫,与丽江老头搭话。
  二、吃一碗黄豆面。
  三、看四方街的四张脸。
  四、发现一条属于自己的小巷。
  五、拜会一位隐士或狂人。   
  六、站在远处观察一位丽江老太太。
  七、喝一口丽江的井水。
  八、有幸得到一张“丽江名片”。
  九、各买一个不同类型的丽江粑粑
  十、进一个院子发呆。
  我看着这单子发了会呆——核算着我做局外人的成本。进入一个古代城池真费时间哪,有空,再来罢。
  -------------------------------------------------------------
  网友回应
  西门:
  布拉格,都是熟人。咖啡,据一老外说,是她在亚洲喝到的最地道的(这是据女主人说的)。狗是地包天,昵称“豌豆”。不知她的店门口加了栏杆添了桌子没有呢?
  不同的朋友在丽江过相似的日子,这是丽江给人的惊喜之一吧。
  chilly:
  忘了说了。对对,豌豆。聊到我以前养了只狗叫玉米,马上就与她很多共同话题:)
  西门:
  有没买中国结?俺可是小股东:)
  看到布拉格里那盆大麻吗?长得风姿绰约的很是喜欢,不知结了种子没有,想叫小姑娘寄些过来的。然后在大理田边发现原来那么多!夏日里放肆地疯长着。
  chilly:
  没人向我推荐啊。街上有间中国结店,个人认为不太中国:)
  俺在布拉格把两猫一狗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去理那大麻。这次真是太匆匆,回头方知错过太多,难怪你三番两次地往那跑。其实这次印象最好是泸沽湖。改天有空再细道来。

  丽江·纳西--大研古镇漫笔(图)

  □ 瞎子
  说实话,第一次从东大街进入丽江大研古镇的时候,我的印象并不好,以为到了深圳的民俗村。东大街宽敞而气派,两边的楼古色古香,而且不仅造型似乎整齐划一,就连卖的东西也和一般的旅游城市没什么两样:平庸而廉价的纪念品。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建的。只有各家门前的小桥、流水和柳树让我觉得别致而亲切。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大研古镇。
  跨过小桥,穿过这些喧闹的店铺或者银行,到它们的后面,你就可以看见古老的房子,阴暗的街道,还有窄窄的流水。它们静静地呆在那里,对于仅几步之遥的喧闹恍若不闻。
  四方街边的牌楼(摄影/huua)
  我一眼就看出来我不属于它。
  这里的街道最宽的只有两米,都铺满了巨大的石头,它们的形状很像江南小镇街面的大青石,但却是五彩的。为此,它有着不同凡响的名气。石面凹凸不平,但经过无数年的磨擦和洗刷,边角变得圆润光滑,在小雨中散发着一种古朴的质感。
  这样的街道,它的宽度和路面显然在提醒我这样一件事:它不打算招待任何机动车的橡胶轮胎或者旅游者高科技的运动鞋。它只适合步行,更确切地说,是赤脚或者布鞋式的步行。事实上,我俊秀的ADIDAS在这里笨拙不堪,步履蹒跚。我情不自禁蹲下腰,轻轻抚摩它光滑而起伏的表面。
  街边的房子大多都是两层的,经过风雨的侵蚀,木制的结构已然歪斜。但是就是这样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房子在著名的丽江大地震中安然无恙,倒是新城区有了不小的损毁。这些房子的二楼大多矮小阴暗,我甚至怀疑那里面能不能住人。它们都有类似汉族民居式的飞檐和青瓦,但这种学习汉民族的痕迹并不能掩饰纳西族自身的建筑特点。无论是“四合五天井”、“三坊一照壁”,都使得它们风韵别致,自成一家。
  古镇的房子大多门很小,在狭窄的胡同中显得有些阴森。但是你一推开门,满院的花树就会朝你扑面而来。它们在阳光下娇妍多姿,色彩夺目。这时候,宅院的主人往往悠闲地步过来,请你坐下喝口茶,赏赏花。那种从容也让你觉得如果匆匆忙忙真是要大煞风景了。
  让我觉得惊奇的是几乎古镇里每家里都是如此的姹紫嫣红,走在窄窄的街道上,随时能看见一株火红的石榴树从哪家的院子里伸出妖娆的枝条。
  你不要忽略随手推开的任何一扇民居的门,它们往往都有数百年的历史。据说有一个从出身古镇在昆明教书的老师实在忍不住,便辞了职回到家中,天天端详家里的门,碰到游客就要请回家细致而不无自豪地介绍,简直乐此不疲。
  其实丽江大研古镇最出名的是水的设计。我非常佩服当初设计建造这个古城的丽江土司。一条河水从东面流进古城,随后分为两支,然后分为无数的小支流,从每家的门前流过。由于地势的关系,水一直是以一种比较快的匀速流动,虽然家家都是在这条河里洗衣洗菜,但是废弃物很快就会被流水带走不会沉淀。而河水下面是日常生活污水的下水道,根本看不见。我在古城漫步的时候,时常会望着婀娜柳条下清澈的流水,怔怔半晌。
  说起大研古镇,不能不提四方街。这是古镇的中心广场。据说,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具有自动清洗功能的广场。每天晚上,人们把闸口关闭,河水就漫上来自动冲洗这里,等闸口再次打开后,四方街就在清晨透过氤氲雾气的阳光中一尘不染。很可惜,这个系统在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整修中被彻底毁坏了。
  我惊异的是它的狭小和简单,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广场了,完全不适合作为大规模人群有目的的集会,也根本没有地方摆放领袖雕像或者纪念碑。看来,当初设计者造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在这里搞一个大家瞻仰的项目。四方街边上就是那些古老的民居,石桥跨越小河,把广场和狭窄的街道连接起来。人们在石板面的四方街上从容地闲逛,和卖工艺品的小贩讨价还价或者尝尝纳西族的特色小吃,或者在古老的石桥和柳树的掩映中拍照片,偶尔,在傍晚时分,会有一个来自欧洲的旅游者当街打开睡袋,把自己舒展开来。
  我在这个缺乏广场基本标志——伟岸的纪念式建筑的广场边坐下,心里有些惶惑:到底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场,亦或市中心那个树着领袖巨大雕像的才是?也许,争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在大研古镇里转悠,你可能会觉得这里有比北京密度还大的艺术家群。售卖艺术品的店铺比比皆是,而且几乎都是纳西或者其他少数民族的风味。必须指出的是,他们中的很多是在自己创作,无论是绘画、雕刻以及其他工艺品。你可以在画坊胡同挑一款自己喜欢的图案让那个年轻的女画家现场手工绘制在文化衫上,同时逛到不远的店铺买一个刚刚雕刻好的彩色木盘,上面是纳西族的图腾——一个具备人的样貌和智慧的大鹏鸟,然后去附近的服装店挑一个女店主自己设计的用民间老绣片点缀的土布挎包,或者在隔壁让那个头发长长的小伙子为你穿一条别致的石头项链。等你回到画坊胡同的时候,她已经用吹风筒把衣服上的颜料吹干,你可以穿在身上回去了。但是做这些的只是年轻人。
  纳西老妇(摄影/陆向前)
  我常常在古城的小巷里碰到纳西族老太太,她们永远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和70年代工人戴的一模一样。她们总是坐在自家的门前很悠闲地绣着些小玩意儿,如果你感兴趣,她会很详细地解释给你听——条件是你得懂当地的语言。在这里,说普通话似乎只是需要对外界打交道的男人们之间的事情,在小小的宅院里,纳西语统治着一切。即便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批斗会上用生硬的普通话互相划清界限的人们,在夜色里又用这种神秘的语言自由地窃窃私语,相互沟通。
  从望古楼往下望去,青灰色的屋顶密密地迭在一起,让这个古镇安详宁静,太阳的斜晖从木府雪白的照壁上滑过,石桥的栏杆也似乎金灿灿地发光。当我穿过这一切走到宽阔的东大街时,觉得非常不习惯。据说在上次的开发热潮中古镇原本要被推平的,推土机当时已经像一把利剑刺到了四方街——古镇的心脏地带。但后来计划改变这里重新建起了古色古香的建筑。于是,东大街仿佛一道巨大的伤口残留在大研镇的胸膛上。
  丽江古城和大理古城一样,有着非常地道的西式酒吧和西餐,金发碧眼的人随处可见。夜里,我坐在河边一边喝着冰镇的喜力,一边听着酒吧里悠扬的萨克斯,邻座的两个美国青年正谈论着穿越虎跳峡的计划,偶尔还有几句对于昆明女子开放程度的震惊。望着在黛色天空里古老的飞檐,我能真切地感觉到这个古镇也在不可避免地变化,但是我不清楚,那些仅仅属于这座古城的是否能够一直保存下去?
  清晨,刺眼的阳光穿越糊在雕花窗户上的白纸,顿时变得温柔起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从容和恬静。不久,我背着行囊从四方客栈走出,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四方街边隐藏在狭长昏暗通道后面古老的建筑,向古城外走去。

  丽江·纳西--晴雨丽江

  □ 西门
  刚到丽江的几天都在下雨。住在昔日的大宅改建的客栈中,感觉原本很舒坦,望向天井却总是飘飘洒洒的雨,淅沥淅沥沥,心情不禁凄凄惨惨切切。每天,我们只能披着雨衣,逡巡于古镇弯弯曲曲的小巷中,采购衣物御寒,然后吃饭吃饭吃饭。而清晨醒来,听到门外仍是滴滴嗒嗒,便犹如又坠入了无边的恶梦中。唉,在广州还看不够,难道我们千里迢迢来云
  南,就是为了赶上这场意外的雨吗?
  寒雨的夜里,唯一让人觉得温暖的,是在门前走廊下,和旅店老板,和DUTCH GUY围坐在炭炉边烤火,谈云南的风物,谈人和事……
  终于放弃对阳光的奢望,下决心去云杉坪。
  老天大概也累了,“慷慨”地给了一个无雨的早晨。十八公里的路,终点在浓浓的云雾中,我们都知道,那里就是美丽的雪山,但这样的天气,谁又分得清什么是云,什么是雾,什么是雪呢?
  到了云杉坪,听说昨夜山上下了雪。沿着木头搭的小路穿过森林,果然看到路上还有薄薄的冰渣,轻轻踩上去有柔软的“滋滋”声;而路旁横躺着爬满苔的枯树,上面仍堆着残留的雪,白得透明,让心情为之一振。只是,雨又来了,冷冷地。不禁想到,这片杉林,如果在晴天,阳光从林梢散入,穿透了密密的枝叶,那光线……一定很美。唉,在草坪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朦胧的树影。
  雾不断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封锁一切。于是到处都茫茫茫茫,茫茫如我们的心情……慷慨的雨,陪了我们一程又一程,从古镇到云杉坪,到黑龙潭,直到离开。
  等从中甸回来,再住进丽江,天气终于好了,蓝蓝的天空蓝得令人心悸。我们于是才能趿着拖鞋,不辨晨昏,“踢踢踏踏”漫步于石桥窄巷。这才发现,雪山离我们并不远,站在四方街上一抬头,玉龙雪山就巍巍于蓝天浮云之下。而黑龙潭的色彩浓得化不开,不再是惨白的背景下只见到水中不停跳跃的雨点。
  我以为大理的美,原来在丽江也可以找到,甚至更好。在大理的几天,心情是愉悦和稍稍有点飞扬的,而在丽江,心情是沉淀的,是感动的。住在古镇里,时间是悄悄不易觉查的,就如你看不出那些青砖瓦房、石阶小桥的历史,它们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静静躺着。不必出世也有桃源,时光如缓缓穿越古镇的小溪。不经意中,当老妈妈蹒跚着步履走上木桥时,溪水从她的影子淌过;小媳妇挽着袖子蹲在溪旁浣衣时,溪水从她的指间穿过;而孩子们赤着脚在溪中游戏、追逐燕子时,溪水便从他们小小的足踝间流过。
  古镇里的纳西人便每天如此地过他们实实在在的日子,并不曾被如鲫游客的脚步所扰乱。这绝对不是那种闪亮的生活,却一如午后阳光下的青石板小巷,慵懒而温暖;如溪旁杨柳下斑驳的树影,琐碎而精致。

  丽江·纳西--束河的水(图)

  □ 伤心龙舞
  因为大雪封山,我们想去的几个著名景点都没法去了,整天就在丽江的四方街里游玩。吃小吃逛小店,期间竟然能遇着布农、高海拔等奇人。束河就是“高海拔”热心推荐的。“高海拔”说:如果你纯为了景色和著名两个字的话,我就不推荐束河了,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这里的人文和这里的美的话,你一定要去。“那里的水美得……”何导听说我们想去
  的时候,她想了半天竟然形容不出束河的景色来。
  束河的水
  就这样,我们终于赶了一辆小车到了束河。然后我就开始被那清得,清得无法用任何文字来形容的水诱惑住了。
  束河其实只是一个小村庄。“高海拔”说这个地方还没成为旅游热点,所以保持了非常朴素的面貌,而且这里可以说是古城四方街的缩影。
  进入束河首先过一座短短的石桥,然后面对着一排间隔有序的石头屋子,屋前流淌着窄窄的小溪。路上,竟然只有我们三个游客。里面的孩子看着我们的装束都奇怪地笑着,冷无霜把买好的大把糖果送给他们,他们只是笑嘻嘻地吃着,然后依旧把我们当怪物一样欣赏着。他们无法理解,这么一间间破旧的、石头垒就的屋子,怎么会吸引我们这些游客的兴趣。我们被这些孩子盯得不大自然起来,只好一路瞎看着。看着午后那阳光如何灿烂地透射在石头的墙壁上;看马儿悠闲地在草地上吃草;看拿着乐器的村民乐呵呵地往家赶。就在玩兴大减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了束河的水了。而且我就开始被那清得,清得无法用任何文字来形容的水诱惑住了。
  你不能想象得到,当太阳照耀下,那几米深的的水清若无依,水草自由浮动,如和风轻拂一般。而光线在水中穿行着,荡漾着,回织成道道的网,网与网间又相互交错着,而且水草、光线、游鱼又都彷佛都是在一个无所依靠的空间,你见不着丁点水的痕迹,可是又确实地感受到这水在动,在滑翔、在扭动、在向着你招手,在深深地展示着最强的魅力诱惑着你……
  我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水,也不知道是注视着水面还是注视着水底,又或者是注视着无所依托的水底所有的物件,又或许仅仅在注视着虚无。我就看着,观赏着,甚至感觉到魂灵在水的诱惑中跃动起来——
  忽然我明白起来了,为什么很多很多伤心人在水边的时候会忽然之间就有了勇气跳水,那全是水的诱惑啊。如果不是孩子们的鞭炮声惊醒了,我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忽然之间如同投入情人怀里一样地扑入束河的水中……
  原来只听说丽江人吃的是自然水,自来水则仅仅用来洗衣物的,看丽江的水那么清,不过仍觉得不可信。可是,当我们注意到了束河每一户人家门口流过的溪水时,当我们看到了白水台的潭水时,当我们掬一捧丽江的水入手的时候……我开始迷恋起丽江的水了。

  蝶恋花--武侠·云南(图)

  □ chilly
  武侠·云南
  一地有一地的氛围。一个表姐说起入夜在鬼城丰都投宿,电灯忽闪,小店里黑影憧憧,坐在油腻桌旁等饭菜的间隙,心大心小地打量周围几桌的缠头兄弟,一个个看来,直撞上一
  双鹰隼般利眼,硬生生将声惊呼咽下去。她说,真像武侠小说。
  我觉得还是比较像武侠片,徐克那种。
  武侠小说的背景应该是这样的,春日水暖花繁,主人公度过幸福的童年,也许有个青梅竹马;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主人公被仇人杀光全家,只能自力更生报仇;城镇外是仙山灵水,才来得及被下山上岸采购的高人打救(小说中常把高人安排在生活艰苦的寒岭大漠,——被逼到那兔子不拉屎之地还算高人吗?),在与世隔绝的孤岛/深谷上苦练看家本事,同时被岛上山间的绝美风光熏陶出美好情操;
  这些事是我在洱海上想起来的。游轮上的嘈杂都被风吹了耳后去。水面上风大,却柔和,一侧的山大,一侧的山小。大的这头有灰檐白墙的民居,小的那头只望见山顶的雪脉,山谷似乎很深,细看是云投下的阴影。有些岛上高耸着金碧台阁,有些岛上歪生杂树。我们被阳光照眯了眼,可以这样一直漂下去吗?
  丽江去泸沽湖的漫长山路上,我看到那个练成功夫的初级侠客在那边脚掌宽的路上走着。我们的中巴在中巴一样宽的新公路上开过去,下面都是不见底的悬崖。他怎么为迎面而来负着庞大粮袋、茶盐的矮脚马让路呢?山贼一定是有的,给他长长经验值和等级。
  扬名立万当在大理。大理城小而精致,可是大有来历,八方客来的照样是个江湖。崇圣三塔巍巍,大理城墙厚厚,适合比剑。要安排个公主给他,大概也只有段家的能抛头露面。到蝴蝶泉吧,林子够深,潭水清冽,情迷意乱,还赶得及夜深前回宫。
  一个规划合理的武侠世界无须太大版图。可怜的侠客们被九流RPG游戏与二流小说一会从朔北赶到西域,一会东海飘至中原,饱受“戏不够、路程凑”之苦,都因作者没有到过云南。云南帝力不及,可以很现实地荒诞;云南多奇风、奇俗、奇药,都是出情节的好材料;云南尤多奇女子,白族貌美,彝族能歌,傣族擅舞,摩梭有担当,纳西族有文化——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小说,可是能比武侠小说更有武侠味的,中国之大,也就是云南了罢。

  蝶恋花--云南游记

  □ 天下有雪
  昆明
  正在家烦心,忽然有了去云南旅行的机会。十一月的北京要穿大衣,乘三个半小时飞机,到昆明穿短袖还热。想起朋友的诗:一步之外,万水千山。
  说实话,我不喜欢昆明。它是我到过的城市里最脏的,甚至超过许多重工业城市。像以钢铁厂闻名的鞍山,污染几乎不可避免,而昆明的脏乱则源于市政的不察和居民的不觉。一条乌黑恶臭的盘龙江穿越城市区,直接汇入著名的滇池,人民就在这条臭河边安居乐业着,他们的生活垃圾在街上随处可见。
  石林还算不错,当真是鬼斧神工。只是人太多,在中国旅游最怕人多,五百多个刘姥姥一齐冲进大观园,想象一下什么样?我去的时候,正好红嘴鸥飞来了,当然要去翠湖。翠湖是潭死水,水色暗绿混浊,漂满人们喂的鸟食。我到时已近中午,饱餐后的鸟群在湖心无精打采地休息,对我抛出的饼干不屑一顾。正好我也饿了,就趴在湖畔的栏杆上吃着鸟食,一边规划起后几天的行程。
  西双版纳
  真正的云南之行是从景洪开始的。
  接我这个团的是个姓董的汉傣女子,现在说,那是俺媳妇,这是后话。傣族分水傣、汉傣、花腰傣,汉傣是傣母汉父,算最开化的。云南有25个少数民族,风俗各异。走马看花下来,能记住的是:到那你什么都不能碰,什么都不能说,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扣下,给某位姑娘扛三年长伙;再有就是瑶族实行咬婚,两情相许就拽着胳膊狠啃一气,血肉飞溅这事就算成了。我当时一冲动想咬那个瑶族讲解员,小姑娘满面飞红双手捧脸花容失色,想想现在城里的女子,害羞真是一种失传的美德。傣族把女子叫“沙多莉”,男人叫“猫多力”,在版纳几天我们就这么互相称呼。由于婚俗看多了,我又上蹿下跳地到处想入赘,导游董沙毅然决定以身相许,定在到打洛森林公园举行大婚。景洪的夜生活还算丰富,只要躲开色情业,在这个小城里走走还是不错的。那天我和董沙吃了一桌傣家饭(真正的一桌生冷油腻),又跑去一家赌场赢了五百块钱。第二天奔缅甸。一过境就吓坏了我。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骑车从面前经过,他左肩背着书包,右肩背着AK-47;两旁商店门口也站着持枪的保安,有个小姐一边把玩着军刺,一边和他们聊天;拿过当地的旅游图,第一篇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某某大将视察旅游第四特区”的照片。当下深感生在中国的幸运,看看缅甸人民,当真除了生存权什么也不剩了。
  其实缅甸没什么可玩的,只有几个年老色衰的泰国人妖,再有就是大脱特脱的所谓“民族舞蹈”。又不敢乱说乱动,我尤其觉得没意思。从缅甸去打洛,途中经过“独木成林”,那是一棵大榕树,万条垂下,占了十几亩地。旁边长满版纳著名的凤尾竹。这竹子,总是围成屋子形状,有墙有顶,下面绵软平坦,据说是傣家年轻人谈情的所在。我拉着董沙跑进竹丛,同行人在后面大声起哄,我们在竹林深处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到一家佛寺为刚买的缅甸玉开光。我没买,却也被逼着跪下。平生第一次下跪,姿势不对,一会就腰酸腿疼,前面那个大和尚又唠叨个没完没了。想起董沙没下跪,定是站在后边大乐。正恨得咬牙切齿,忽然一只脚出现在眼前,却是董沙来陪我。她跪在旁边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后来才知是向和尚求了两根平安线,还有就是她居然从缅甸偷了两块玉,一并开光,算是晚上的定情信物了。
  打洛的婚宴没什么可记的,不过是把两个民族折腾新人的招法各练一次,然后做鸟兽散。我和董沙溜到澜沧江边的一家小店吃烧烤,闲谈起来,才知表面快乐的她内心有很多酸楚的事。那夜大醉。最后一个景点是橄榄坝,主要是为买木头大象。路上董沙讲起傣族人的恋爱——女子成人后,就烤一只鸡到集市上去卖,哪个小伙子有意,便过来问:“玉妹,玉妹。你的烤鸡用的是凤凰山上的青辣椒,百草园里的香茅草,孔雀湖里的盐巴,有人预定吗?”女子再问:“岩哥,岩哥,你爱吃南瓜还是巴蕉?”回答一定是南瓜,她就从长裙下拿出情人凳给小伙坐,商量哪天去求婚。我到橄榄坝,大啖热带水果,忽然看见一个卖烤鸡的小姑娘,想起这段暗语,上前就问:“玉妹,玉妹,你的烤鸡有人预定吗?”小丫头怪眼一翻,答得干脆:“大的五块,小的三块。”要分别了。在机场,别人都过了安全门,董沙和我站在外面。彼此留了电话,但都知道再见的可能很小。这样无奈的事我已经经历过多次,却还是感到无话可说。还是董沙打破沉寂,说:“我给你写首诗吧。”就写:卧梅闻花,卧梅又闻花。暗香透竹,暗香透春竹。我用普通话大声朗读,乐不可支。还想说什么,却已没时间了。后来想。十丈红尘中我们偶然相遇,彼此安慰受伤的心灵,然后就此永别,又何必留恋呢?头一次乘不对号的飞机。飞机一到,二百多人扛着大包小包木头象,撒腿就跑,颇像空投的特务。回昆明住一夜,然后还要去大理。但我的云南之行,实际已经结束了。
  大理
  昆明离大理只有400多公里,我们却走了整整13个小时。路不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在司机。
  我们共两辆车三个司机。开我这车的是个小伙子,20多岁,自称开过10年车了,他开车经常挂不上档。后来换了个30多岁的,号称开过15年车,他档倒是挂上了,却老在起步时挂倒档。吓得一个同行人不敢坐了,对我说:“我看前面那辆车是个老司机,可能安全点。”于是他换车。又开了个把小时,就听说前面的车出事了,是被一个下乡放电影的小车追尾,幸未伤人。我过去一看就乐啦,那放电影的小车车头都瘪了,一地碎玻璃,司机捂着肚子蹲在旁边,车上立着个大广告牌:夺命豹子胆。后来听那位换车的人说,这老司机确实是老司机,起码开过30年车,他的特点是开车不用手,车开起来,一会喝口水,一会点根烟,还时不常回头参加车厢里的闲聊,他要是有手艺,这一路织个毛背心定无问题。大理的苍山洱海,下关古城真是很好,只是我已没了游玩的兴致。买了一对围棋罐,大理石的,60块,这东西一到昆明就卖500多,可见交通是制约云南发展的大原因。白族人的婚俗也怪。婚礼上,所有参加的人要去掐新娘的脸,关系越好,心越诚,下手越重,以掐青为最大的祝福。想象新婚之夜,满脸祝福的新娘偎依在丈夫旁边,憧憬着未来,真是有趣。

  蝶恋花--摩梭人的泸沽湖(图)

  □ 天水丫头
  高山上的一面湖水(摄影/陆向前)
  绕玛尼堆转了三圈之后,我远远看着泸沽湖,在群山掩映间,宛若一块上好的翠玉。“高山上的一面湖水……”泛舟湖上,耳边一直回响这句歌词。
  没有摩梭人的泸沽湖,无论怎样美丽也不过是一面湖水而已——我们这样议论。这样议论着的我们身边偶尔走过摩梭姑娘,从她们身上眼中,看不出任何关于母系关于走婚的痕迹。许多人告诫过我:“泸沽湖已经非常商业化了。”是的,这里有红灯区,有骗人的江湖医生,有专为游客开设的篝火晚会……俨然一个大型度假村。
  那些传说中的神秘美好都哪儿去了呢?在姑娘小伙儿的嬉笑打闹中?她们说着我一窍不通的语言,快乐。仿佛与我们隔了一个世界。在摩梭男女天籁般的歌声里?那些来自山来自水来自远古的声音单纯却又深沉,令人心醉。在摩梭老奶奶平静的目光中?我把最后一包中南海送给老奶奶,她笑着给我看她平时抽的春城。在“湖思茶屋”翻看留言簿,看那些同我们一样路过的人们的字迹,恍惚茫然。
  住在泸沽湖的那一夜,月不圆,但很亮。在阳台上看月看星看云看山,随轻风传来摩梭男女的歌声,还有千载不变的湖水拂岸,我终于明白——那些属于摩梭人的传奇依然存在,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存在,那是一个只属于摩梭人的世界,一泓只属于摩梭人的湖。他们在那里毫无伪饰地幸福快乐。而我们于泸沽湖,不过是永远的过客;泸沽湖于我们,也不过是永远的,一面湖水。

  蝶恋花--南北的湖(图)

  □ 非烟
  虽然三毛骗过我,但得承认她的《万水千山走遍》还是很好看的,所以那年夏末秋初听完齐豫的《九月的高跟鞋》(心里真是爱极了这首歌),我就北上南下地去瞧了两个湖。九月初去的是新疆布尔津县内的喀纳斯湖,中间回珠海休息了十天,下旬去的是云南丽江地区的泸沽湖。当然,到现在我也没法说清楚脱下高跟鞋与看湖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很多时候都
  是在事后才突然想起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样那样,但百思仍不会得其解。好在一向不是喜欢斤斤计较自己的人,所以倒也乐在其中,释之然之。
  喀纳斯湖印象
  大学好友自乌鲁木齐来,寒假后总是稍回一箱库尔勒香梨,还教人从底部的脐辨梨子的雌雄,又说皮上泛起红晕的梨来得甜,当地的叫法是“出汗”——真是七情上面的香梨。
  九月初的新疆很有味道——可吃的东西非常多。吐鲁番的葡萄自然不用说了,库尔勒的香梨、叶城的石榴、鄯善的哈密瓜都在满街小贩的吆喝声中挤来挤去,让行人只好为之驻足。烤羊肉串则特别适合已经有些凉意的黄昏,真的是江南生桔,江北长枳,在西北以外的地方,我怎么也吃不到同样美味的东西。
  从乌鲁木齐出发租一辆越野吉普开始探湖的行程。一路上经过石河子、克拉玛依魔鬼城(风化砂石鬼斧神工)、戈壁、草滩,最后驶上一片连绵的丘陵山地,从车窗直望出去可以看到遥遥千米之外简陋山路上的烟尘,我坚信有次甚至在烟尘中见到一群狂奔的骆驼。一些牛,一些羊,一些马极为从容地踱过来、走开去,在看似方圆几里无人烟的夜路上,我们仍不时在车灯光圈里见到这些默不做声的朋友,它们一闪而过,让人吓一跳,唉,天地茫茫,我们才是过客。
  再向北,接近阿尔泰山脉脚下,凉意愈浓,车行经过的额尔齐斯河畔开始变得斑斓多彩。红的黄的叶,灰的棕的枝,碧绿清澈的河水,加上不远处青山顶上的白雪,四季都在这儿了,不仅仅是秋天。继续走,大片的桦树林极有层次的铺叠在两岸,前行的山路就蜿蜒在这清新灵性的林子里。因为空气的清晰度好,天空蓝得极其明澈纯净,足以荡涤心中一切的烦扰。远离尘嚣的好处就在这儿吧,平静、随意、还有内心的喜悦。快接近喀纳斯时有处称做“骆驼脖子”的地方,我们的吉普停靠在山腰路边,山底下是弯弯流过的额尔齐斯河,对岸是清晰立在眼前的桦树林,风姿绰约的黄叶衬青白的树干,像位颜色绝佳的丽人。自古英雄爱美人,我不是英雄也爱美人。我喜欢这地方。
  边防战士检查过我们在布尔津县办好的边境证后,喀纳斯湖区这就算到了。“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第一眼见到喀纳斯湖,我想起的就是这句。湖面宽阔,水色深沉,烟云缭绕,青山雪峰倒映碧波,湖边尽是浓密的松杉桦柳和高过人头的草丛。夕阳里的喀纳斯竟给了我一种十分沉峻的“man”的印象。风生水冷,打着哆嗦穿过满布枯朽倒木的阴暗的湖边密林,在林中草地上和小松鼠玩了一会儿,回到住地的小木屋里我才暖和过来。当晚房东用湖里的鲜鱼款待大家,吃人嘴短,清冽星空下我绝口不再提砍房价之俗事。房客中有个游完阿尔泰独自到此的香港男孩,生得斯文有礼,第二天骑在马上冲着我们挥手再见时,我面前仿佛出现四个大字:寂寞无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境界的。返回的路上我不停兴致的在心中给他编了无数个煽情的故事,独自偷笑良久。
  喀纳斯湖
  未来不可知,不可谓不快乐。大致因为生性悲观,我喜欢生活在过程当中。一路可以憧憬,可以向往,而且永不放弃,一旦达成目的反而若有所失,就像喀纳斯湖的美景让人留恋,沿路的风景却更令人难忘一样。
  泸沽湖印象
  虽然一路去的辛苦,翻山越岭的,但入夜到达湖区时,触手可及的满天繁星令惊喜的丫头(即我)再也找不到任何抱怨的借口。待到天明,从小木屋望出去,清清柔柔的湖水上零星有些藻花,数个小岛像船只一样泊在如镜的湖里,一日之内水色几变,清澈、天然、奇妙、幽静,值得有很多美丽的传说——这就是丫头所见到的泸沽湖,它的气韵似漂浮的江南诗词,别名“女儿湖”,大致是不错的。站在湖边,小胖发了一次著名感慨:这水怎么可以清成这样?!(一笑)
  泸沽湖的女儿情态(摄影/陆向前)
  泸沽湖边的小村名为落水村,村民为摩梭族。摩梭族母尊女贵,一家之长是女主人,家族的未来属于女孩,泸沽湖称“女儿湖”,所言果然不虚。在这里,山是女山,湖是女湖,神是女神,摩梭女孩子的健壮、美丽、自信都让丫头欣羡不已,偷眼看自负如老黑等男士们英雄气短,顿觉扬眉吐气,乐不可支。村里“走婚”,按摩梭族奇特的原始风俗男女双方不娶不嫁,各居母家,晚上男方自去女方闺房住,黎明即返,子女由女家抚养。据说其乐融融,省却现代所谓“文明”社会的不少麻烦。只是不知村名“落水”有什么典故。环湖皆山,偶见田地,多是些着摩梭百摺裙的女子在其间劳作。男人们成立骑马队、划船队接待前来泸沽湖的游客,加上一些能歌善舞的摩梭姑娘,是湖边的一道风景。落水村因近年来游客渐多,渗进不少商品意识,民风淳朴之中添了不少现代机警——得以亲见社会发展进程,丫头不由抚掌大乐。虽听说几里外未对游人开放的摩梭村子还保留了完整的母系氏族原始社会形态,但善良如我辈已不忍私下前往,恐俗人俗为再玷净地。
  因为时间和路程安排的关系,此行错过大理及香格里拉,但老黑竟然在班车途经大理的时候不叫醒丫头看一眼,令她至今心中忿然不已。
  北方的湖和南方的湖各具姿容,喀纳斯湖称得上“深沉”,泸沽湖配得上“女儿”名。虽然都偏居一隅,却于深山丛林中仍难掩其灵性,嘈杂都市里,如我俗辈,恐怕只能叨叨“心远地自偏”了。

  蝶恋花--从梅里到虎跳(图)

  □ 瞎子
  (一)
  去年春季回国,第二次去滇西北,没有参团,而是约上好友,自己订的路线。
  这是一条精心组织的线路:从昆明坐车或者乘飞机到香格里拉(中甸),在当地包车,先游玩上次去香格里拉没有造访的地方:香格里拉大峡谷、碧塔海南线。因为是春季,属都湖就没有安排。然后驱车直奔梅里,从梅里雪山脚下的明永冰川回中甸游玩白水台,然后从白水台直接抄小路沿虎跳而下,从上虎跳到中虎跳而至下虎跳(虎跳峡镇),从这里上大路去丽江,从丽江回昆明。
  设计完后,自己颇为得意:不仅想去的地方都可到达,而且兼顾了体力──先到香格里拉,游览当地景点以适应高原,然后在精力最好的时候行走最艰苦的梅里段,而在经过整个虎跳峡后,肯定比较疲乏,在丽江古镇正好可以悠闲休息,然后返回喧闹的城市。
  梅里雪山(摄影/陆向前)
  关于丽江的游记,我已经写在《大研古镇漫笔》里了。其实,让我最不能忘怀的,却是从中甸到梅里这段,以及行走虎跳峡的路程。
  梅里雪山,是藏族的圣山,主峰卡瓦格博峰,藏语“太子峰”的意思。也是全世界唯一一座海拔6000米却未被征服的山峰。中日联合探险队的十七名队员就是葬身在这里。传说他们在将抵山顶时还报告说天气很好,然而转瞬间风雪大作,无一幸免。当地人都深信此山有灵,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激烈反对太子峰被人征服。据说后来中国再也不批准攀登梅里的任何申请了。
  我们从香格里拉出发,沿滇藏公路朔行。一路都是庞然绵延的高原山脉。高原上的山起伏并不陡峭,但气势极雄伟,抬头看云,恍若近在咫尺,天空澄澈,一望便知自己处在高原之中。印象很深的是,从金沙江谷底的奔子栏,不久就要通过白茫雪山口。这是这段路程的最高点,海拔超过5000米,从奔子栏而来,相对落差超过3000米。
  很喜欢白茫这个名字,给我一种广阔荒凉的感觉。从奔子栏上来,虽然日近中午,我们却很快就进入了云雾缭绕之中,山路两旁全是花开如炽的杜鹃,漫山遍野。迪庆州的杜鹃很有名,最多的,就是香格里拉和白茫雪山自然保护区了。事实上,白茫的杜鹃因为海拔的不同,是次第开放的,到了山上高寒地区,只看见成片绿叶硕大的杜鹃丛,而不见繁花似锦了。在中甸整个的游览中,看到了无数种类的杜鹃,大则极大,手掌都盛不下,小则极小,只和指甲盖相当,颜色也不可胜数。
  在我们翻越雪山口的时候,云开雾散了。雪山历历在目,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因为高寒,近山顶的地方虽然坡势缓和,却没有什么高大植物,满山全是绒绒的草甸,紫色的花如锦绣般铺开来,蔚为壮观。高原的山似乎都差不多,山顶虽然陡峭,整体来说却缓和亲切,雍容大气,这种看法直到我目睹了梅里十三峰后才有所改变。
  我们一直沿着滇藏公路前行。这条路,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大川。山则仰之弥高,磅礴尊贵,川则俯之弥深,汹涌蜿蜒。一切都是大开大阖,山既不陡峭,水也不是幽涧。白云在无穷开阔的山水间留下斑驳的阴影,缓缓移动,半山之间,公路细如弯链,令人不得不慨叹自然之雄奇,人力之渺小。除了壮丽,实在无法形容。
  在一个急转弯处(大约是1987公里罢,记不太确了),伸出一硕大无比的巨石,悬空而立,可以从公路直接走上去,万丈之下,就是奔腾汹涌的金沙江。站在石上,虽然相隔遥远,江水轰鸣之声清晰可见,略微俯视,便觉心旌摇动,双腿发软。有一友人最是身高体壮(还是个警察),到了公路边缘,却说什么也不肯上石头去了,兀自不停叮嘱我们:“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我们走到将要尽头处,趴下来(站是自然不够胆量的),扔块碎石至江中,以测相距之遥,谁知山风之大,没人看见碎石被吹向何处了,又心中畏惧,不敢乱动,只好小心翼翼回到公路上继续前行,一路互相耻笑彼此胆小如鼠。
  进入梅里地界,就可以望见梅里十三峰。虽然旁处阳光普照,十三峰却被云海团团围住,看不见丝毫端倪。当地人说,梅里气候幻不可测,曾经有团队在最佳的秋季苦守三日而不能一窥真面目;有时却在不经意突然云开雾散,等大家反应过来,却转瞬间又重隐云海了。其中,尤以主峰——卡瓦格博最难见天颜。在飞来寺——观测梅里雪山的最佳地点,当地人笑着说:“我们一年都看不上一回,你们能否看到主峰全貌,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飞来寺很小,主要供奉着朝拜太子峰的八座白塔,旁边有为梅里遇难勇士立的纪念碑。虽然纪念碑大理石所制,比起白塔更为精美,但除了我们这些远方游客的纪念,颇为冷落,而八座白塔周围,经幡堆积,迎风而舞,不可胜数。按照习俗,我们也在此焚烧松柏枝,朝拜太子峰,浓浓的烟雾中,松柏特有的清香传来,我们不住默祷,希望能够一睹尊贵的“天颜”。
  守候了两个多小时,却还只是看见卡瓦格博的几个臣民而已,但是即便这几座环伺的山峰也显出与众不同来:山势陡峭尖锐,山脊锋利异常,通体白雪覆盖,远远望去,一尘不染,和我们一路所见坡势平缓,山体灰黑的山脉相比,显得傲慢之极。等候其间,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剧组也来了,并且请了一个当地擅长“喊山”的老人。据说,擅“喊山”的居民可以将太子请出来,让我们一见。我们没有走到近前看他如何喊山,只听见其音高亢悠长,袅然不绝,顿觉悠悠天地之间,穹苍高渺不可及,怅然若失。
  虽然众生虔诚若斯,太子依然尊贵不可言,我们只能在一片失望中离去。尽管雨季已过,但路上仍然随处可见塌方和崩塌的痕迹,司机有些担心时间太晚,路上有危险。
  我们在卡瓦格博峰明永冰川脚下住宿,条件颇为艰苦,虽是青菜萝卜等平常蔬菜,也价格昂贵,这里远居僻壤,居民虽然纯朴厚道,奈何物力缺乏。到达时已近暮色,仰望冰川,在一片冰雪透明之中泛着幽蓝的光芒,金色的夕阳下,诡异异常。
  临睡前司机特意嘱咐:起夜时切勿面朝圣山,否则是大不敬,有大灾祸,众人唯唯。一夜无话。
  早起赫然发现腿上又痛又痒,红肿水泡一片,嚷嚷间忽觉大家都是如此,纷纷质问谁人昨夜犯“大不敬”,皆矢口否认百般抵赖,至今为一无头公案。后来发现乃是山上蚂蚁作祟。此物毒性异常,伤口至返昆明才好,至今留有伤疤,恐是一生不退了。想是无意中冒犯圣山,借小小生灵略加惩戒。
  从宿地至冰川要骑马多时,皆是林中幽僻山路,雾气氤氲,木色潮湿黝黑。途中有一古庙,专敬拜圣山,名气颇响,恰逢某寺活佛来此地朝觐,于是大家纷纷上前,求为在中甸所购藏族佩物开光。活佛皆一一含笑应许,身边随从也不拦阻,含笑而已。他大约中年,对开光之事非常尽心:若为观音挂链,则诵相关经文;若为金刚杵,又是一文。声音不大却浑然庄重,我们虽然听不懂,也为之肃然而立。他临分别前又特意嘱咐我们,在古寺周围当按顺时针方向前行,不可乱窜。众皆凛然,目送他身着赭衣,徒步离去,后面随从亦步亦趋。
  上明永冰川时,天有小雨,不得见圣山容颜。未至其地,便觉寒气飕飕。走出密林,眼前冰川顺山坳一泻而下,气势宏大。明永是世界海拔最低的永久冰川,厚约数十米,下俱是黑色碎石,想来是为冰川所磨碎的山体。向导一路嘱咐小心,冰川上裂口甚多,掉落下去恐是凶多吉少,而且缝隙隐蔽,我们只能顺着他的脚印挨步而上。冰川中部有一洞,颜色天蓝,晶莹剔透,美丽异常。向导说那是冰川极厚处,便呈宝石蓝色,时而可上,时而不可,但路途凶险。今天因为下雨,冰雪溶化,脚底又滑,便作罢了。我们只能将相机镜头拉至最大,远观喟叹一番。
  回来后就踏上回程之路。说来也怪,我们去的时候风朗天清,到了则云雨霏霏,离开的时候又是阳光普照。看来,圣山之所,喜怒不可测。回程大家不断回头,梅里依然在云雾缭绕之中,更加认定我辈未讨圣山欢心,福缘尚浅,俱怏怏而睡。在过了飞来寺不久,司机突然煞车,大家惊醒过来,见司机手指卡瓦格博峰,面有喜色,回头一看,纷纷拿起相机跳下车跑至树木不遮挡之处。
  在短暂的片刻,卡瓦格博主峰在云雾间一露全貌。其峰高出其他侧峰甚多,笔直朝上,山脊由缓而疾,近峰处几是垂直,威严不可名状。其山通体雪白,阳光下耀眼不可正视,光芒盖尽相邻侧峰。背后天蓝如洗,遥望之下,洁白无瑕的卡瓦格博峰孤傲冷峻,令人直欲拜服。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云雾又倏尔聚拢,太子峰仿佛只是目光垂视我等众生片刻,就隐入帷幕之后。我们已然心知即便这等相遇,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二)
  金沙江拐弯(摄影/陆向前)
  去白水台的那天,我们起得很早,因为知道要走很远的路,前几天又不断下雨,都很担心从白水台到虎跳峡的公路是否仍然通行。据我所知,这段公路大概是滇西北最凶险和脆弱的了,一遇山雨,就有多处泥石流和塌方,每年翻落江中的车辆不可胜数。
  将近中午,我们就将白水台玩了个遍。人们都知道丽江是纳西古乐的中心,其实,白水台才是纳西族的发祥地,按照传说,这支富于艺术天赋的民族就是来源于此。而整理纳西古乐的时候,丽江的资料已经在十年浩劫中毁失殆尽,只好从白水台将年逾古稀的老艺人悉数请去,所以我们在大研古镇听到的那些奇异而悠远的音乐,看到的那些鹤发童颜的老人,实在是根在这里的。
  整个白水台其实是半面山坡或者峭壁,不是很大,上下不用骑马。为了保护水源的清洁,来回路线都已经用木桥和木径铺好,游人不用费什么力气。站在平坦的台顶,看如梯田一般的浅浅水潭,晶莹剔透,如一汪汪蓝宝石,非常心旷神怡。大约是游人尚少,或者还算爱惜的缘故,水质很好,一尘不染,说来也怪,在山涧中徜徉的无色的溪水,在浅红色的台上竟然呈现奇异的宝石蓝,平滑如镜。
  在山脚下的饭馆里,碰到刚从虎跳过来的几个旅行者,带着专业相机,脸色疲惫却愉快。闲谈中非常失望地得知,从白水台到虎跳的公路果然被泥石流冲断了,经过抢修,只剩一处较大的地方没有完全修好,水流依然很急,徒步没有问题,但只有越野车才能通过。
  这次中甸的朋友怕六个人太挤,特意为我们订了一辆崭新的金龙中巴,舒服是够舒服了,但走山路还是吃亏。问明了阻断的地方离我们预定住宿的中峡旅店仅30米,决定冒险一试,万一不行,我们也可以徒步过去,让车辆返回,第二天沿大路到虎跳峡镇等候即可。
  这个安排使得我们经历了一次难忘的徒步虎跳峡之旅。
  一路我们蜿蜒而行,司机开得很快,因为如果真的过不去,他赶回来天就黑透了。
  过了一个小小的集镇——那个集镇给我奇异深刻的印象,因为很多建到一半的青砖瓦房被遗弃在路边,整个小镇荒无一人,后来我才知道,村民都搬到对岸去住了——下虎跳出现在眼前。这以后,咆哮的金沙江一直伴随我们。它在地壳上深深切出的伤口内奔腾,轰鸣声甚至盖过了汽车引擎。两岸笔直陡峭,下陷数十米至数百米。有时候,伤口太深了,我们看不见汹涌的血液,但是能听见它的呼啸。
  在核桃镇附近,有很多路边旅店。贴公路的绝壁上,中英文书写的指引比比皆是。看得出,他们对于外国游客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选择的中峡旅店也是这样的一家。
  在转过一个弯口就是旅店的时候,被山洪冲垮的路段出现在眼前。青色的石头沿陡坡一路遍布,大的超过两米,小的不过指头,尖锐锋利。这本是虎跳段一条较大的山涧,因为山石堵死了桥洞,并且漫布路面,溪水就在公路上奔涌而下了。
  我们挽起裤腿脱下鞋子,和司机一道在路面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移开过于翘起的石头。一块两米见方的巨石占据了靠山边的大半路面,剩下的一小半,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趟过,稍有不慎,万丈之下的金沙江就是墓地。春末时节,溪水冰冷刺骨,临时出现的瀑布冲刷巨石,连风都沾染了寒气。其实我们能做的很少,石头太多太大,只能碰运气了。
  令人沮丧的是,五分钟后,车就卡在激流中间,两边回旋的地方太仄逼,车又太长,无法挪动,最后,请闻讯而来的村民,用两台手扶拖拉机才将车拖出陷阱,回到原地。我们非常歉然地和司机告别,约好了明日在上虎跳(虎跳峡镇)会合的时间,便打起背包上路了。
  此时已近日暮,经过刚才的折腾,我们到达中峡旅店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中峡旅店是中文名字,它的英文名称是“Tina's Guest house”,规模不大,只是路边一排临江的平房而已。正中是间大堂,摆着几张饭桌,靠窗最好的座位上有两个来自以色列的游客嗑瓜子,神态悠闲。两边是住宿的房间,每个房间二三张床,床价很便宜,才十元一晚而已。菜谱都有中英文对照,价格公道,但选择不多,想是蛮荒闭塞的缘故。有意思的是,菜谱上有道西式点心,叫“巧克力粑耙”,我们都很好奇,加上饿得狠了,问过这道菜最快之后,立刻要了三张。原来是涂了巧克力的烙饼,热腾腾,香喷喷。大家顿时兴奋乱嚷,十几只手撕扯之下,转瞬踪影全无,旁边姿势优雅,用刀切着同样食物的英国游客看着目瞪口呆翘舌不已。
  等菜的功夫,随手翻着大堂留言簿,厚厚数大本,里面几乎包括了所有文字,中文不多,除了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日语,韩语之外,甚至有希伯莱文。这个不通班车,没有飞机铁路的中国云南偏远山沟,国际色彩之浓厚却远高于许多大都市。
  就我看得懂得来说,这些文字分成两类:一种是充满惊叹号的赞美,对于山水的倾倒几追天花乱坠;另一类是旅游指引,其内容之详细之认真让我们肃然起敬,不仅有景点介绍,更有路线说明,甚至有精确细致的绘图,我们这些本国的游客,都从中受益匪浅,不禁对这些负责认真的游客深表敬佩。
  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只有一眼灶,老板娘忙个不停,难怪东西上得慢。这个30多岁面容秀丽的女主人是个大拿,炒菜做饭,照顾小卖部都是她,只有两个小姑娘帮着。在我所游览过的地方当中,当属虎跳峡一带的民风最为淳朴。1999年去上虎跳,当地地陪对老人执礼之恭,对游客好客之亲令我终生难忘,这次在中峡也是如此。女主人并不善言辞,但热心周到,不是拿我们当赚钱的目标,而是来到的客人。
  旅店虽然简陋,但有一点绝对不逊色于星级酒店,那就是干净。本以为这样的地方,厕所一定奇臭无比,谁料想洁净得让人惊奇,虽然只是简单水泥砌成,却每天洗刷得没有一点污迹。我赞赏地向她提及,她睁着双妙目警惕地问:“你不是在笑话我罢?”待我忙不迭解释之后,她微笑着说她自己的习惯就是如此,简陋是没办法,但可以尽量干净些。难怪那些外国游客对这里推崇备至。更让我意外的是,晚上还有热水澡。当然,水是她用劈柴在厨房大锅里烧的,浴室简单得只有一个木桶,两根橡皮管,水泥地面,和天花板上吊着的白炽灯泡而已。但这对于风尘仆仆的游客来说,不啻奢侈享受了。
  用完晚饭,和英国游客聊天,他在湖南教英文,是在这里等同伴的,让我们奇怪的是他居然带了只京叭狗爬山!这些外国游客从不走大路,总是沿山上猎人的小径,我们开车用三四个小时的,他们要来回走上两三天,而且路途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滑落江中,但风景殊美,远非大路可比。我们质疑这狗是否累赘,他很认真地说:“No,It's a mountain dog。”然后,他很有礼貌地和我们告别,趁着暮色遛狗去了。看着摇摇摆摆的长毛京叭,我们不禁面面相觑。
  等我们的菜上齐了,几个以色列姑娘已经回房休息,我们几个在沉沉暮霭中,临窗而坐,一边洗尽身上的疲乏,一边饱览壮观的天地。在我们下边,金沙江奔腾不息,对岸是玉龙雪山,而我们倚靠着哈巴雪山。两岸壁立千仞,高渺无极,看山间云雾缭绕,江风徐来,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把酒临风,真的是要忘记今夕何夕了。
  说真的,旅途中在中峡这一晚最让我难忘,离护卫金沙江的两座雪山如此贴近,侧目,就可以看见如一道巨闸的中虎跳森然而立,抬眼,就可以望到云雾缭绕的两大雪山,江水咆哮激荡其间,除了赞叹自然鬼斧神工之宏伟,之神奇,之秀丽,我还能说什么呢。另外,能在这样国际化却又有家乡般亲切的旅店中歇息,真是喜出望外了。
  洗过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我在轰鸣的江水声中一觉香甜。
  (三)
  卡瓦格博峰日出(摄影/huua)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来了。中峡旅店下面不远,就是张老师的家。
  提起张老师,可是大名鼎鼎,走过虎跳峡或是想要来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他只是当地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但是四五年前,他领着四个外国游客下到金沙江边到离中虎跳最近最惊心动魄处时,感叹这里山势险峻,无路可通,整个虎跳峡最壮观的景色被危险的地形吞噬了,于是从那时起,用做向导和教书的一点微薄收入,自费修建从公路旁到谷底江边的小径,虽然工程艰巨缓慢,但他从未间断过。很多外国游客都记载过他的事迹。说实话,这次重返滇西北,我是打定主意要见一见这个许多爱好旅游的友人提起就敬佩不已的人物。
  其实昨天下午就已经去拜访过他。张老师不在家,要很晚才回来。我们说明来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说,想清早动身,这样可以早些到上虎跳和司机会合。他妻子一口应承,说没关系,你们明天一早来,他肯定会早早起床带你们去的。
  这天清晨,到张老师家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炊烟就已经升起了。张老师身材略瘦,个子不高,脸庞宽宽的。他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堂屋。环顾四周,真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个搭着的灶,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把椅子,没别的东西。就是在这片清寒中,他接待了数不清的国内外游客。说话间,他已经给我们端上了稀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随便吃点早饭吧,别见怪,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
  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他转身招呼儿子给找些雨具,我们几个都是一身的旅游行头,连忙说不用了。他儿子还是从里屋拿了两件雨披,有些窘迫地说:“只有两件了,给小姐们用吧,路不好走,你们没法打伞。”在他推门的时候,我发现里屋的墙上,挂满了照片。
  于是,我们这些穿着NIKE、ADIDAS牌子尼龙防水夹克的青年人就跟着身着灰色旧中山装的张老师,朝中虎跳走去。
  从张老师的家后面,就上了小路,开始还铺了石子,后面就是只能容一脚的泥径了。因为赶上下雨,张老师特别小心,每个转弯和陡坡都站着帮我们一个个过去,然后自己才过。没走过这段是无法体会它的艰险的,几个地方都是直接从近乎90度的悬崖上下去。张老师在绝壁上凿出浅浅的洞,在旁边的泥土里打下桩子,扯上铁丝(不是铁链,是细细的铁丝),如果不紧紧攥住,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江里,真不知道当时张老师是如何独力完成这些工程的。每逢这样的时候,他都先下,然后一个个接我们下去。当然,一路也不全是惊心动魄,在走过一片灌木的时候,他会突然伸手,孩子气地抓几颗野果让我们品尝,我已经回忆不起它的名字了,只记得酸甜酸甜的滋味。
  谷底水声轰鸣震耳欲聋,刚汇入山雨的金沙江分外凶猛,雄伟的中虎跳就在眼前,浑黄的江水激起数丈的浪头,带着飕飕的冷风。我们在张老师的带领下,趁着岸边水起伏的间歇,慢慢接近江中的三块巨石。最后,在岸边悬崖下的一个凹洞里我们停下,张老师有些遗憾地说,今天水太大了,否则可以上到接近岸边那块巨石的顶部,逆流而望,正视咆哮而来的江水朝你扑来。那种情景想来必定动人心旌。依稀看见巨石上有张老师凿下的台阶,浅如小窝。
  一友人性格内向寡言,却常身犯奇险胆大异常,在滇藏公路朝江心扔碎石时,我们都小心走过去,趴在悬空巨石上胆战心惊朝外一丢;他却从公路上来一段助跑,奋臂一扔,看得女士掩口惊呼。这里,我们望石兴叹之际,二位女士见巨石寸草不生,唯顶旁开一白色硕大花朵,不免欣羡,啧啧有声。众男士恍若不闻,他却一声不吭,穿着布鞋就跳了过去。大家失声叫嚷,见他踩在石边水中,不算危险,才放下心来。这时张老师已经跟过去了。二位女士见他慢慢爬上石顶,奔花而去,皆感怀不已,不住口提醒小心,见他将花折在手中才舒一口气。我们这些脑筋慢胆子小的,又惭又妒,恨自己没有奋勇争先,一展陈家洛式身手,讨红颜欢心。须知上去容易下来难,石阶极陡,凹处又甚小,不能容一足,少不留意则滚落江中。他逡巡良久,乃将花茎衔在口中,腿脚并用,下面有张老师接着,这才安全着陆。等返回众人处,将花从口中取下,不禁一愣:原来下来时太过紧张,牙关过紧,已然将花咬成两截。众人哄然大笑,心中暗有幸灾乐祸之意。两位女士倒面无愠色,含笑接过,把玩不已。
  雨势渐大,江边眼见危险,我们只好往回赶。上去的时候,又是张老师立于险要之处,将我们拉上悬崖。回到大路,众人雨水加汗水已然浑身湿透。我在来以前就知道张老师为人淳厚,自费修此艰难小径,却从不取分文路费,导游之资也是多少随意,决不自喊价码。我们一行六人,因是自费游玩,只付了五十,他面色如常,收下时既不欣喜也无不悦,几视之无物,还请我们在他家嗑葵花子喝茶歇息,倒让患得患失的我们暗自羞惭。
  回到旅店,换好干净衣衫,雨也停了。和安静微笑不爱说话的女主人告别,便踏上了从中虎跳到上虎跳的徒步路程。走时,英国游客的几个同伴唧唧喳喳的正从山间小路回来,皆背可比身长的大包,精神抖擞。问后得知她们清晨即起,已在山径走了大半日,众皆叹服。
  我们在公路上走,算是轻松之极的了,即便如此,两三钟头之后众人都气喘吁吁,包沉似铁。一路经常碰到路面上巨石横陈,兼有红色标语:小心落石危险!看来此段凶险异常。也有不少临时形成的瀑布,在公路边的绝壁上奔腾而下。我们都在此洗去满脸汗水,求点清凉。整个虎跳峡段,给我留下两个深刻印象,一是淳朴,前已言及;另一个就是贫穷。山水虽是奇绝险绝,但荒石遍布,稻粟不生。对当地人来说,十元已然是很大数目了。在星星峡路边有一败屋,和主人聊天,这个中年男子家徒四壁,媳妇是从四川买来的,生完儿子就因不耐贫穷而杳去无踪。山前的土地贫瘠,平日就靠导游为生。这里人迹罕至,他为人又木讷,因此父子俩艰难度日。我们送了些多余的毛衣给他,一友人在离去时又转身将身上好烟悉数赠与,那男子口里不住称谢。
  我们继续赶路,眼见日头渐西,与司机约定的时间将至,前方遥遥无期,不免无心欣赏山水。云雾渐散,玉龙与哈巴雪山雄踞两侧,深谷江水如链,只觉众人如蜗行太行,渺小不可计,胸中气馁。正张皇间,见一卡车施施然而来,不禁欢呼,于是搭车前行。刚两步,车又停,见数十中小学生,雀跃而上,手脚之麻利令人瞠目。没想到此处离上虎跳仅差一弯口,过一隧洞即到。大家面面相觑地下车,不住懊悔没能挺住最后一刻,你埋我怨哓哓不已。行百里者半九十,今日信然。
  上虎跳因靠近市镇,游人甚多,下江之路也修得平整,甚至搭了一突出的露台观看江中那块高18米的巨石——传说中的虎跳石。此处因落差大,水势更见凶猛,又逢雨季,巨石只剩大约一米见方的顶角,浊黄的金沙江从两侧奔腾而下,激起水雾弥漫,雷鸣之响连说话都淹没了。站在露台朝上游望去,见江水排空而来,砉然迸裂,有雷霆万钧之势。久视只觉己身渺小,转瞬即被吞没,忍不住心中栗六,惶恐而退。
  来往小径虽仄逼,但仍然有很多摆卖小贩,无非天然水晶、草药之类,公路边亦有一旅游用品商店,物皆粗劣,殊无可观之处。对岸正修道路,并建一拱形建筑,看来无须多时,这条桀骜的巨龙,也将成为人类把于股掌之间的玩物。

  附录·美食(图)

  丽江糍粑
  丽江糍粑是当地的风味主食,它薄如纸、层次多,所以又称“千层饼”,放置两三个月不会变质。吃的时候配以火腿、花椒、葱花、猪油等,有咸甜两种口味,相信你在游览之余
  ,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大饱口福的好机会。
  过桥米线
  据说云南的过桥米线来自于一个妻子的灵机一动:丈夫在孤岛上闭关苦读,她送去的饭菜每每凉透了才得入口,左思右想,拿厚厚的热油封住鸡汤,穿山过桥入岛,汤还烫得足以涮熟肉片——就叫了过桥米线。如今还是这么吃,而米线分粗细两种,粗米线经过发酵略带有一点酒酿味。汤还是鸡汤。菜大约日渐丰富,包括生的薄肉片、腰片、鸡片、鱼片、处理过的豆腐皮、韭菜、绿豆芽、豌豆尖、香菜和葱。
  菌类
  所谓山珍海味,山珍指的便是山里野生的珍贵菌类。云南食用菌品种多。其中最贵的是鸡枞以及松茸、阻荪,此外还有牛肝菌、羊肚菌、青头菌、干巴菌、猴头菌等。牛肝菌是一种蘑菇,因像牛肝而得名,用辣椒和蒜蓉爆炒后便可食用。 同样出名的鸡枞,是食用野生菌中的珍品。
  宣威火腿
  宣威火腿又称云腿,是我国特产“三腿”(金华火腿、如皋火腿)之一,不同于金腿的瘦且香,云腿是以丰腴滑爽著称的。梁实秋在《雅舍谈吃》里写“(云腿)脂多肉厚,虽香味稍逊,但是做叉烧火腿则特别出色”。宣威火腿是季节性产品,每年霜降到次年立春之前为加工季节,气温约在5℃—10℃之间为最佳。
  砣砣肉
  砣砣肉是小凉山彝族的特色风味肉食,特点是肉大、质鲜、味纯。不用任何调料,却有肉之清香而无腻味。砣砣肉制作简便:猪牛羊等牲畜宰杀后,将其连骨切割开,放到铁锅内,加入适量的冷水煮熟,即可。肉大者每砣半斤,小者每砣二、三两。煮砣砣肉关键是要掌握好火候,煮的时间过短,肉块不能熟透,反之煮得过烂,又失去了清香。因此,彝族民间煮砣砣肉,常常由有经验者守候铁锅旁等煮至恰到好处时,立即从锅底退火,以木勺将砣砣肉舀到一个盆里,然后在肉砣上撒少许盐,就着荞饼手取食之,野趣无穷。除用铁锅煮食,砣砣肉还可在火塘里烧烤而食,味道同样鲜美。砣砣肉是彝族人家待客、逢节、野餐的必备食品,用生宰小猪,煮成香喷喷的砣砣肉待客,是彝族的最高礼节。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3-16 00:03